養屍地二十一
但黑子並沒有死。
當時他一下子就被嚇暈了。
等甦醒過來時,他發覺自己不僅還活着,而且還手腳健全地躺一個土坑內。土坑是個被挖空的墓穴,那個活屍沒有像對其他那樣咬死他,而是把他帶到了西邊的墳地裡,丟一堆東遊西蕩的活死中間。
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逃過一劫,也沒心思去想太多,因爲當時的狀況實比干脆地死掉好不到哪裡去。周圍方眼看去全是死,令空氣裡充斥着死亡的腐臭味,而那些活死除了曾地下埋了很久都沒腐爛的老屍外,其餘都是被那些老屍咬死的村民,還有當時同他爺爺一起尋找出路的那些民警。
黑子說,當他看到那些警察時整個心都冷透了,因爲這麼些天來,支撐着他跟着衆一起忍受着飢渴和恐懼活着的,就是那些警察能順利出村搬來救兵把他們全部救出去的希望。
但沒想到手裡握**的他們竟也都沒有逃過死亡的噩運,而且成了活屍中的一員。
好那些活屍陽光裡動作極其遲鈍,好像沒有導盲手杖的盲似的,這給了黑子一點點期望,他以爲可以想辦法靠自己的速度從這些行動緩慢的怪物中間逃出去。但就他剛剛踩着坑壁要往上爬時,一不小心發出的動靜卻立刻令土坑邊垂下來一張滿是污血的臉。
它張開嘴閃電般朝黑子身上直咬了過去,比豹子還要敏捷,這情形嚇得黑子腿都軟了,一下子沒忍住放聲大哭大叫起來,但突然間也不知道怎的,那東西朝後退縮了下,隨後低哼了兩聲,就縮回頭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見狀,黑子卻哭得更加厲害。
癱坐坑裡一陣發抖,好一陣也沒能緩過來,因爲他發現剛纔那個差點咬向自己的活屍不是別,正是他爺爺李村長。
李村長大半張臉都已經被咬沒了,一隻手緊緊地抓着一根粗木棍,顯見臨死前還做着殊死抵抗。這最後的舉動令那根木棍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它被同他手上的皮肉粘連了一起,所增加的重量讓他身體總是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歪斜着,因而看得黑子又恐懼又心酸,蹲坑裡哭得幾乎斷了氣。
那樣不知哭了多久,突然坑外頭噗沓噗沓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讓他一下子把哭聲給硬生生止住了。
聲音聽起來像是腳步聲。
但和周圍活屍的腳步聲不太一樣,因爲活屍走動時關節不靈活,所以是拖着兩條腿朝前挪的,而那聲音則一下一下很分明。儘管如此,卻聽上去又非常模糊,好像腳外面包裹着一層黏糊糊的東西。
聲音從黑子所待的那個土坑旁慢慢經過,這同時黑子看到坑裡被陽光投下來一片異樣巨大的影子,影子也是模糊不清的,並且散發着一股極其濃重的溼土樣的味道,隨後他發覺自己冷得全身都咯咯抖了起來,有一股劇烈的冷空氣那東西一路經過時由上而下灌進了土坑,並且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土坑表面的那些浮土上凝結出一層霜氣。
黑子說他當時感到自己整個都要被凍成冰塊了。槐安村的冬季再冷,他也沒遇到過這麼強烈的寒氣,這種冷把所有的感覺都能給凍沒了,因而當時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他用凍得僵硬了的手指刨住邊上被凍結實的土猛地朝上一跳,跳出了那個土坑。
說到這裡時,黑子的臉窗外無聲壓進來的夜色裡僵硬地抽搐了一下,隨後把聲音再次壓了壓低,繼續道,才一跳出土坑,他就看見了一樣比當時周圍的冷空氣更讓他全身發抖的東西。
他說他見到了墓姑子。
那女他記憶里美得總好像畫報上的明星,所以儘管她總是啦裡邋遢的,他卻也沒辦法因此而討厭她。但此時眼前的墓姑子卻着實把黑子給嚇到了,也說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是墓姑子,因爲她看起來好像剛從泥裡爬出來一樣,全身污糟糟的。
那些污泥樣的東西是她全身潰爛的皮膚。
自脖子以下,她整個身體都爛透了,唯有一張臉還跟活着時候一樣,蒼白而漂亮,帶着一副無知無覺般傻呵呵的笑。她一邊笑一邊慢吞吞朝前走着,那種奇怪的腳步聲就是她所發出的,因爲她兩隻腳爛得好像兩團濃稠的漿液,依稀能看到裡頭的骨骼,骨骼沒有腳掌,只有兩條纖細的小腿骨撐着地面,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兩行細而長的線自土裡深深淺淺地劃過,形成一串同她腳步聲一樣無比詭異的“腳印”。
有個就踩着那兩條“腳印”她身後慢吞吞地跟着,低垂着頭,
也不能說那是,但因爲他保存的狀態實太過完美,所以很難將他當成是一具屍體。
他就是黑子當日白家祠堂裡所見到的那具美得好像個女一樣但無法確定其身份也無法猜測他死亡年歲的屍體。
記得那時,所有村都沒有料想的情形下,那些橫七豎八倒白家祠堂周圍所有的屍體突然間全都復活了起來,無論是老屍還是新屍。唯有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由始至終始終那麼安靜地躺地上。
但眼下他卻跟那些活屍一樣走動了起來。
“是也變成了‘不化骨’麼?”聽到這裡羅小喬忍不住問黑子。
黑子沒有回答,只一邊捏了捏自己那些乾硬變形的手指,一邊若有所思地繼續道,就他一邊發着抖,一邊傻愣愣看着那具屍體從自己邊上直挺挺地走過時,他突然發覺那具屍體周圍似乎隱隱環繞着什麼東西。
那些東西極其模糊,好像香菸剛吹出來時繞身邊的感覺。但仔細看,又好像一些沒有骨頭的手似的,它們軟塌塌地纏屍體的腰腿處,把那屍體同前方的墓姑子纏了一起,於是墓姑子每朝前走動一步,屍體便慢慢跟隨一步。
然後很突然的,走前面的墓姑子一下子停了下來,彷彿感覺到黑子的視線般回頭看了他一眼。
黑子說到這裡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好像透過周圍的黑暗又一次見到了當時那女的眼神似的。隨後用力吸了口氣,訥訥道:
那視線真不能看,明明笑嘻嘻的好像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可是眼神跟兩把刀子似的,一看就好像自個兒的魂都被挖出竅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直等到黑子回過神的時候,他就發覺自己跪地上用自己的手指挖着地,被挖出的那道淺淺的坑裡全是自己的血和皮肉,而墓姑子和那個長得像女一樣好看的屍體卻早已不知去了哪裡。周圍依舊動遊西蕩着那些面無表情的活死,它們烈日下散發着臭不可聞的味道,好像完全沒有留意到黑子存般他身邊走來走去,但黑子剛一站起身想逃離這個地方時,它們便又馬上如獵犬般地朝他轉過了頭,隨後歪歪扭扭朝他走近了過來。
後來漸漸的,黑子意識到自己只要一直保持着那種跪爬的姿勢,地上用自己的手挖着坑,那些活死就不會傷害他。
但爲什麼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去挖而不借助工具?黑子不知道,似乎那是存於他意識裡的一種本能,也似乎是墓姑子對他說的,她消失前所看向他的那一眼的瞬間。
而無論最終的原因是什麼,總之他覺得,自從那個很像墓姑子的東西看過他之後,他腦子裡就好像缺了些什麼似的,常常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也常常管不住自己的頭腦。所以,此後他唯一的生活就是那片墳地裡挖着一個又一個坑,卻也不知道那些坑究竟是要做什麼用。每天總是過得渾渾噩噩的,有時完全分不出白天還是夜裡,餓了就爬到附近有槐樹的地方,拔上面的嫩葉子或者挖長周圍土裡面的塊莖吃。渴了就當年守墓住處的那口廢井裡找點水,或者嚼一些凝樹葉上的露水。
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他也那麼多年活下來了,有幾次見到有警察進村搜索,那是因失蹤的警察而被派來對這村子進行搜索和調查的一些。這時候他求救的****會被本能地燃起,他悄悄追逐那些,用自己的方式告誡那些,想幫助那些順便幫助自己逃出這地方。但最後,總是一次次看到那些身陷鬼打牆般的境地,一次次被逼到絕路,然後被“不化屍”們乾淨殺絕,之後變成了它們中的一部分。
於是心越來越冷,逃生的希望也越來越淡。
之後,隨着墳地裡坑洞的增多,他可以移動的範圍也越來越多,那時,他已完全放棄逃離這村莊的念頭了,只覺得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似乎已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頭腦和口舌也已退化得如同這村裡的山石一樣僵硬,那種難以思維無需交談的感覺,磨滅了一個想要尋求自由的****,於是他甚至覺得那樣的現狀也挺好的,也許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漸漸變成了那些沒有知覺的“不化屍”中活生生的一員。
卻沒想到,這潭死水會因幾年後一撥的闖入而再次被打破。
因爲那些的出現引發了一些同過去不太一樣的很不尋常的事情。那些事情令他無法再回復到原先平靜單一的生活狀態裡,也因此,他原本這充滿了活死的村子裡看似沒有什麼威脅的生活,也就此一去不復返,逼得他不得不再次爲了自己的安危和生存而窮盡一切方式。
那些就是之前黑子對們所提到的,同們一樣,爲了所謂的冒險活動而闖進槐安村裡探險,並最終被埋進了他用兩隻手挖出來的土坑裡的那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