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屍地四十二
回去的路程令意外的短。
就像狐狸讓一剎那從墳地到了李家的倉庫,他用同樣的方法帶着們這幾轉瞬間回到了上海。李遠山說他們來時也是這樣過來的,狐狸讓他坐拖拉機上,他感到自己只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就到了黃泉村。
李遠山就是黑子的二叔,也是那個同狐狸一起坐着拖拉機闖進了黃泉村的中年男。
他被嚇壞了,但是醫院裡休息了一陣後他看起來好了很多,於是狐狸被醫生和警察叫去問話時,他坐邊上陪着動完手術的聊了很久。
他說他就是網上那個叫做“X”的。他無意中從那家大型網站上見到謝驢子的帖子後非常吃驚,於是三番五次地發信息給他們,試圖阻止他們去黃泉村探險的打算。但他不知道他這樣的做法反而引起了他們對黃泉村的興趣,當然,這中間不排除何北北的暗中的推波助瀾。
後來他索性不再去管這些,誰知幾天後突然狐狸就出現了他面前,對他說要他帶路去黃泉村。他又驚又怕,並告訴狐狸,那地方不僅僅是他不想去,而是這麼些年來,他好幾次試圖進村去找他的親,卻沒有一次能成功進得了村。那村子是被詛咒了,所以根本找不到進去的路,所以那麼些年來警察說是要調查但除了最初的那幾批之外,後來再也沒能進去過。
後來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進村的路,路口遠遠地看了那村子一眼,覺得它就像個鬼,那麼死氣沉沉地瞪着他,嚇得他立刻又逃了出去。
就那麼一次,後來再也沒能進去過,直到狐狸找上門。這個對於李遠山來說有點古古怪怪的男,像個女似的,帶着滿身的香水味,跟他說要他帶路進村。
他說不行,真的進不去。
狐狸說,能進,不信開着那輛拖拉機帶着,們再進去一次試試?
李遠山說,他講話時候眼神有一種讓不得不去相信的東西,雖然他看起來很不靠譜。於是他當晚就收拾行李帶着狐狸上了那輛十多年沒有開過的拖拉機。
但他沒想到那天晚上不僅他們兩個,狐狸還帶來了另外一個乘客。
她被帶到李遠山家裡時把他嚇的差一點要逃走,因爲那是一具屍體,一具會呼吸,會動的屍體!他當時差點嚇瘋了,可是神使鬼差的,他沒有逃走,興許是覺得逃也沒有用,於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強迫自己鎮定地帶着行李跟着那名叫胡離的男同那會呼吸的屍體一起上了自己的拖拉機。
事後發現,他根本無需帶什麼行李。
因爲明明開車需要幾天幾夜的路程,他上了車後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到了。
所以,說到這裡的時候李遠山的臉色變得很奇怪。
他奇奇怪怪地看着,用一種奇奇怪怪的聲音問:“他……他們都不是對麼?”
沒有回答,因爲麻藥的關係讓有點難以發出聲。
於是他點了點頭,道:“肯定不是。雖然說是迷信,但誰說迷信就不可能是真的呢,他們是妖吧,或者鬼?”
依舊沒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摸了把額頭的汗,喝了兩口礦泉水。
然後站起來,看了看空曠的病房,又朝病房門外鋣的身影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現知道了他們那麼多的事,他們會不會殺滅口?”
他問這個的時候臉色發白,比他之前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臉色更加蒼白。
於是搖了搖頭,用勉強擠出喉嚨的聲音對他道:“不會,只管走就是了,不要跟任何說起見過的這些事這些,包括警察。”
“知道,知道,知道……”他一疊聲地說了好幾遍‘知道’,然後狐狸進門的那一刻匆匆穿上外套朝外走去。
經過狐狸身邊,連招呼都似乎忘了打,匆匆便跑走了。狐狸倒也不以爲意,或者說,他根本就已無視了那個男的存,只徑自到身邊站定,低頭看了看:“怎麼樣。”
動了動自己半邊被包紮得跟木乃伊一樣的身體,乾巴巴道:“託麻藥的福,從昨晚到現,從沒這麼舒服過。”
“好好休息。”
說着便要轉身離開,不由叫了他一聲:“狐狸。”
他回頭望向。
“洛林的話都是真的麼,和鋣爲了殺死他,不惜廢了鎖麒麟。”
他眨了下眼睛,沒有吭聲。
於是不得不將話再說得明確了些:“是說,爲了殺死洛林,這條胳膊是倆的預算之中麼。”
“想聽實話麼?”沉默片刻他問。
點點頭。
“實話是,有些東西確實和那頭麒麟的預算之中,包括他受制於洛林,包括他的魂魄出竅。”
“哦,是麼。”
“但有些東西,直到第一次聯繫上之前,都還是完全不計劃之內的。比如鋣的失去記憶;黃泉村外那道堪比天網的結界;還有……”
“還有什麼?”
他欲言又止,不知是爲了什麼。
“還有什麼?”於是再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突兀問:“信麼,或者那頭麒麟。”
這次換做的沉默。
他於是笑了笑,替把被子掖了掖好:“好好休息。三天後林絹要火化,她有沒有通知的家?”
提起林絹胸口至喉嚨處再次狠狠地痛了起來。
眼睛有些模糊,一時無法看清狐狸那張臉,便別過頭讓淚水無聲地從眼角便滑進了枕頭:“她的親都鄉下,挺遠。”
“給電話,替通知他們。”
“他媽沒有他們的電話!”
這句話是吼出來的。
吼完呆呆看着狐狸,然後感到一陣無法名狀地疲憊。
“那去查下她的手機。”狐狸沉默了下對道。
沒有回答,也沒有再看他。只默默聽着他腳步聲從牀邊慢慢走到了門外,然後消失外面的走廊內。
隨後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墳墓般的寂靜。
想起上一次也是醫院裡,這麼安靜,林絹躺病牀上劫後餘生。
那次周林救了她,將她從陰陽道上救了回來。
而這次再也沒有類似的奇蹟發生。
“奇蹟。們總絕望的深淵裡期待奇蹟的降臨,卻不知曉須付出怎樣的回報。”這時身旁忽然有輕輕這麼道。
一字一句,彷彿一眼窺進了的心底。
聞言立即想睜開眼,但一隻手隨即按了眼睛上,無比冰冷的一隻手,極寒的體溫自眼球直透進腦髓。
於是被麻藥弄得有些昏沉的腦子一瞬異常清晰了起來,循着那方向道:“冥?”
他鬆開了手,牀邊坐了下來。
一身黑袍罩着他的身體和他的臉,讓他看起來像個黃泉路上前來勾魂魄的無常,但手中沒有鐮刀,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可樂。“傑傑說,剛纔致電給他說想見,是麼。”
“是的。”
“爲了什麼?”
“想和做筆交易。”
“是麼?”的話令他啞然失笑。他垂下頭將他那雙黑如夜空的眼看着,又慢慢將視線轉到的斷腕上:“什麼樣的交易。”
“一個死。想這世上只有能赦免她,讓她活過來。”
“是麼?以爲是要給續上的斷手。”他笑笑。
“能做到麼?讓她活過來?”追問。
他沒有立即回答。
只又靜靜看了一陣,隨後道:“凡是死去之,無論是什麼方式,什麼原因,都只意味着一點——他的陽壽已盡。因此,將陽壽已盡之復生,爲逆天之舉,天理不容,亦是對死者的不公。”
“她的死纔是不公!”道。激動得幾乎要坐起來。
卻隨即被一陣劇痛壓得重新倒回了牀上,重重喘氣。
“不公麼。”他看着,替將散亂臉上的髮絲移開。“死亡沒有不公。倒行逆施的復生纔是不公。”
他的話令意識到這筆交易是無法進行的了。
而乞求冥王,求他將已死之復活,本身就是個可笑到了極致的行徑。
於是沉默,點了點頭。
“那麼想用什麼去換她的命?”卻聽見他隨後這樣問了一句。
淡淡的,令整個兒一個激靈。
“什麼?”以爲自己聽錯了。
“想用什麼去換她的命,寶珠?”他再道。
聞言立刻將手伸進枕頭底下一陣摸索。
急迫得幾乎將手腕上的吊針扯斷,他不動聲色看着,不動聲色地將鎖麒麟從枕頭底下扯出來的時候,輕輕挑了挑眉:“它麼?”
“是的,它。”
“要用它換誰的命。”
“林絹。”
“記得她。朋友,那個經常跟形影不離的女。”
“是的。”
“她已經過了陰陽道。”
“所以纔來求,請用它來換她一條命。”
的話令他再次看了眼鎖麒麟,笑笑:“捨得?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爲了得到它爭得血流遍野。有它,可以成神。”
“成神?”不由也笑了起來,隨後疼得一陣抽氣。“不少都這麼對說……”
“但是?”
“但是,”望了望自己半邊木乃伊般的身體:“也看到了,不是麼。”
“所以不想要它了。”
“……只是認爲,與其它身邊一無是處,倒不如跟了,能一展它的宏圖。”
“一展宏圖……”這四字令他若有所思,隨後目光轉到鎖麒麟上,伸出手指那些細碎的骨頭上一一撫過:“這麼認爲的麼,寶珠?它這裡便能一展宏圖。”
“沒有什麼能比一位神更適合這樣一件神物。”
“……說得倒也是。”
“況且它過去的主也是個接近於神一般的,不是麼。可惜現卻莫名到了的手裡,無法好好地擁有它,也沒辦法有效地操縱它……所以,與其最終有一天它會落其他手中,倒不如索性落一個執掌生死的神的手中。因爲至少他對於生與死的****,沒有凡那麼大。”
“呵……”
“所以,只希望能靠它換回一條命,僅僅只是一條命。覺得這筆交易可行?”說完,用力握住鎖麒麟,看着他那雙夜色般幽深的眼睛。
他沉默着。
似乎思考,隨後笑了笑。
“可行?”忙再問。
他站起身,再次朝笑了笑:“見過哪個神會接受凡所拋棄的東西麼,寶珠。”
一怔。
沒等回答,便聽他再道:“沒有哪個神會接受凡所拋棄的東西,即便它是鎖麒麟。況且,它對來說亦沒有任何用處,不是麼?”
“可是……”
眼見他說完那番話後便要轉身離去,急探起身朝他猛撲了過去。
想抓住他,想解釋那並非是要拋棄鎖麒麟,實是除了鎖麒麟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可跟一位冥界之王去做交換……
但沒碰到他身體,自己的身體卻突然間被一股力量反彈了回去。
一頭撞倒牀上,並且再也無法從牀上支起身體。
只能眼看着那黑衣男如影子般無聲飄向了病房門口,情急之下想叫住他,嘴卻也跟身體一樣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所以只能任由眼淚無聲而絕望地被逼出了眼眶。
“睡吧寶珠,”最後聽見他對說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他整個兒融進了周遭的夜色中。
亦令沉進了一片緊跟而來的黑暗和昏沉中。
使勁掙扎。
不甘心就此失去意識,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無論怎樣仍想試着再做最後一次努力。
所以使勁用着一切方法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後來終於似乎成功。
成功地睜開了眼睛,成功將自己從一片黑暗中拽進了一片陽光燦爛的世界裡。
那真是個非常晴好的早晨,燦爛的陽光,帶着梔子花香的空氣,四周來來回回的令平靜的腳步聲和低語聲……
美好得好像一場夢一樣。
也許真的是夢?
因爲當眼睛終於能從驟然而至的陽光中辨別出其它的時候,看到對面的病牀上有一張臉同一樣非常不適應周遭光線般掙扎着。
而那張臉是林絹……
於是張大了嘴看着她,然後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發出哪怕一丁點的聲音會就此打碎掉這樣一個美好夢。
隨即發覺那隻被用來捂嘴的手是被洛林砍斷並四分五裂了的左手。
而它此時完整無缺,就跟對面病牀上的林絹一樣,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