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號間六
警報來自2號停屍房。
刺眼的警燈閃得讓喉嚨一陣陣發乾,手忙腳亂間,劉曉茵不假思索一把抓起鑰匙和電棍就直奔向B1樓。
她說她當時有種頭皮都要炸開的感覺。
心跳快得好像隨時都能從喉嚨裡衝出去一樣,說不清那究竟是一種驚恐還是出於對一個全是死的地方卻響起活纔會按動的警鈴聲而刺激出的興奮。
所以當跑到2號停屍間門口時,她兩條腿都微微發抖,腎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讓她手腳冰冷,但她仍是以最快的速度將鎖打開用力推門而入,然後一邊摸着牆上的開關,一邊對着裡頭大喊了一聲:“誰?!”
雪白的燈光唰地照亮了整個冷藏庫。
同時也讓劉曉茵那聲喊叫顯得有點孤零零的可笑。
因爲展現她眼前那一排排屍牀一如既往地安靜和整齊,包括那些被漿洗得筆挺的屍布,它們同它們下面所遮蓋着的遺體都好像大理石一樣紋絲不動,一目瞭然間,別說活的影子,就是連鬼影也不見一個。
見狀她穩了下呼吸然後再次朝周圍掃視了一圈。
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張屍牀每一片牀底以及每一個角落都看了個遍,停屍房的燈亮得連影子都無處遁形,但她仍舊沒能從這一目瞭然的地方發現到些什麼,所以基本可以斷定,這裡頭同往常一樣沒有發生過任何異狀,更沒有任何屍體‘死而復生’。
但既然這樣,那牆壁上的警報器爲什麼會響?
它頂端處那個從沒亮起過的小黃燈一直不停地閃爍着,這是有觸動過它的最好證明。但既然不是內部有按它,那麼必然是有進來過,可是劉曉茵進來時停屍房的門分明是鎖着的,而開啓它的鑰匙一把她身上,一把保安室,所以除了她以外,根本就沒有能從這個基本上時密閉的冷庫自由出入。
那麼警報器到底是怎麼會被摁響的……
想到這裡劉曉茵感到自己喉嚨有點兒發緊,因爲她突然想起了微博上那男曾所說過的某些話,並且目光很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對面牆角處那扇小門。
那扇通向單體屍櫃室的門。
每次例行巡查過後她都會把它關上,很隨手的一個動作,幾乎同呼吸一樣習慣成了自然。但當晚不知是警燈閃爍的光線,還是劉曉茵心理作用使然,她感到那扇門似乎微微朝外斜開着。只是距離太遠,她很難將之看得真切,於是便想走過去確認一下,可兩條腿卻有種灌了鉛似的沉。
這是當晚她第二次被嚇到。
因此緊握着手裡的電棍,她有點遲疑地停屍房門口站着不動,一邊死死盯着前方那扇不知道究竟是開着還是關閉着的小鐵門。
那樣大約僵立了三四分鐘,她最終還是朝裡走了進去。
“說爲什麼很容易對一些看上去違背常態並難以被看清本質的現象產生出恐懼?”說到這裡時,劉曉茵問道。
搖搖頭:“爲什麼?”
‘很簡單,因爲疑心生暗鬼。一旦陷進這樣一種狀態,往往會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乃至偏離了找出真相的軌跡。所以,當被一個看似複雜的問題所困擾時,不如索性把它看得簡單一些,這樣解決起來也就容易得多。”
“是這樣麼?”
她看着的眼神有些模凌兩可。隨後她低下頭,牽了牽嘴角:“……這是當兵那會兒聽別說的,也是當時的這麼認爲的。”
劉曉茵意識到自己實是不該爲了網上那種輕飄飄的迷信話而擾亂了自己。
世上哪有鬼,只有疑心所生的暗鬼。
這想法讓她一下子釋然,兩條腿也因此變得輕鬆很多,於是像平時一樣,她沿着屍牀正中間那條白色的地板分割線徑直朝對面走過去,走得全神貫注,甚至沒和平時一樣回頭去看一眼屍牀上那些被風帶得微微晃動的白布。
所以她衣襬突然間被什麼東西給重重鉤了一下時,她完全是毫無防備的。
於是她生生被驚得一個激靈。
以爲有誰偷襲她,當即急轉過身掄起手裡的電棍就要朝後打。但當她看清身後到底是什麼東西鉤住了她時,她再次被激靈靈嚇出一頭冷汗。
因爲那是從屍牀上垂下來的一截蠟黃的手臂。
不知什麼時候從蓋屍布里伸出來的,硬邦邦像只鉤子,劉曉茵一心朝着小庫房走去時鉤住了她的衣襬。
這巧合不僅令劉曉茵猝不及防地差點摔倒,也令屍牀上那具屍體大半個身子被拖得朝外頭斜掛了出來,露出一張同手臂一樣蠟黃的臉,面無表情斜耷屍牀邊緣,兩隻眼睛睜得很大,直愣愣對着劉曉茵的方向,好像無聲無息注視着這個被它一下子給嚇呆了的女。
過了很久劉曉茵才從這突兀的遭遇中緩過神來。
雖說她天生膽大,也早已對殯儀館裡各種各樣的屍體習以爲常,但這樣一種情形下以這樣一種方式面對,卻是有史以來頭一次。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以爲這屍體活了,直到後來反應過來,那閃爍屍體瞳孔內有如生命般晃動的光其實只是頭頂日光燈的作用,她才長出一口氣,隨後用最快的速度把它那隻手從自己衣襬裡拿開,重新塞進屍佈下面,再把那張被拖動出來的屍牀朝原本的位置處用力推了推。
這個時候她才重新並仔細地朝那具屍體的臉打量了一眼。
她是個二三十來歲的女。活着時應該挺漂亮,但一旦死了,多漂亮面容都會有所變化,比如五官會往下凹陷,這造成臉上那雙眼睛看起來格外的大。
劉曉茵看了會兒忍不住伸手那雙眼皮上擼了一把。想替女屍把眼睛合上。但剛把手移開,那雙眼就又睜開了,還好像動了下眼珠似的,裡頭有光微微閃了閃。
這情形讓劉曉茵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然後很快明白過來,那其實又是頭頂上燈光的關係。那樣亮的光照眼睛裡,只要有稍微一點點光線變化,就能造成眼睛看上去像是動,沒什麼特別的。儘管如此,她卻也再不願去碰那雙眼睛了,因爲她想起前陣子似乎有同事跟她說起過,工爲不肯閤眼的死者把眼皮合上時,是要有一些注意事項的。
比如準備一些道具,還要按照規則念些什麼,不然會不管用。
當時她聽過就算了,畢竟也不是隻是從事保安工作的,沒往心裡去。所以等到她想回憶時,便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只好將視線從那雙眼睛上挪開,然後將白布拉好,把那張枯黃的臉和臉上那雙大睜着的眼睛重新蓋了起來。
“做什麼?”這當口突然聽見門口處有大聲問她。
由於問得實突兀,這讓全神貫注那具屍體上的劉曉茵手不由自主地一抖,於是那塊白布立刻從屍體上滑落了下來,門口的見狀立刻匆匆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責怪道:“喂!不知道當心點嗎?看管屍體的,又他媽不是參觀屍體的!”
來者是館裡的遺體運送工。
相比其他員工,這些平時跟劉曉茵交集比較多,因爲經常要通過她打開停屍房以給他們送進或者運走遺體。
不過彼此間話很少,因爲這些性子很粗,平時葷段子很多,有時候肆無忌憚的,所以劉曉茵能不同他們說話儘量不說,免得自己的身體和臉成爲他們無數段子中的一則。但運送遺體時他們又是極其嚴肅的,種種忌諱也比其他工作員都多,所以儘管說得難聽,劉曉茵倒也不以爲意,只默默讓到一邊,看那兩輕手輕腳拾起地上的白布,再將它仔仔細細給那女屍蓋好。一邊嘴裡似乎輕輕說着什麼,但聽不清楚。
直到一切搞定後,見他們將屍牀調了個頭然後朝門口推去,劉曉茵才立刻叫住他們,問:“她今晚是要火化麼?”
“明早,”其中一回答:“因爲是****的,所以選了明早的吉時火化。”
“她****的?”
“是啊,上吊。聽說他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舌頭弄進去,不過眼睛怎麼也閉不上,只有等明天找家屬來想辦法了。”
“找家屬?不用膠水麼?”
聽她這麼問,那回頭用一種看行外般的輕視斜掃了她一眼,道:“當然是找家屬問清楚了她的遺願再自動閤眼最好了,本來就死得怨氣重,能消除一點是一點。”
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然後看着劉曉茵的身後,皺眉問:“這臺報警器怎麼了?上面黃燈閃。”
“哦……”見他這麼問劉曉茵忙回答:“剛纔保安室的警燈亮了,所以下來看看。”
“警燈亮?應該知道這東西幾十年都沒被用過吧?”
“知道,所以想可能它是出什麼故障了,也許明天找個來看一下比較好。”
“是的,最好找來看一下。”咕噥着,那忽然又折了回來,徑直從劉曉茵身邊走過,到她身後對着牆邊那扇小鐵門用力拍了一下。
小鐵門砰的聲合上了,他看了眼劉曉茵,有些不滿地道:“這門檢查完後沒關麼?下次可得注意了,這要被上頭知道起碼扣半個月工資,長點兒心吧。”說完,他便轉身跟他同伴一起推着屍牀離開了停屍房,留下劉曉茵一這冰冷寬闊的冷藏庫裡呆站着,然後,突兀地被股冷風襲來般的感覺凍得激靈靈一陣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