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霜殺十一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哭了一陣後就匐鋣的膝蓋上睡着了。
不知道爲什麼鋣試圖去抱洪飛的時候阻止了,他好像不希望洪飛知道的存,也不希望碰到他,對此選擇了遵從,一來覺得鋣必然有他的道理,二來也是因爲這孩子忽大忽小,忽無辜忽像個冷血的殺手,着實讓心有餘悸。
沒法忘記他把推下車時臉上的表情,憤怒而冷酷,完全把看做一個令他失望之極的廢物一樣。所以狐狸把那輛奄奄一息的老爺車發動之後,忍不住問他:“狐狸,清炎是誰?爲什麼對着洪飛叫這個名字?”
他掃了一眼,伸手那件薄如霧氣的白袍裡摸索了陣,隨後丟給一張陳舊發黃的紙:“自己看。”
接過看了看,發覺是張醫院的B超單子。
日期是20年前的今天,而單子上模模糊糊是個子宮的影像,裡面有更爲模糊的一團東西,雖然看不出是什麼,但已猜到應是個嬰兒。這是一張孕婦做孕檢的B超單,不懂狐狸怎麼會突然讓看這個,再往邊上名字欄一看,不由愣了愣,因爲清清楚楚‘李若蘭’三個字,那是洪飛媽媽的名字。
洪飛媽媽二十年前的孕檢B超單。難道她二十年前懷過孕?那麼那個孩子呢?流產了?
疑惑間朝狐狸看了一眼。他感覺到視線,拍了拍嘎吱作響的方向盤,對道:“之前去了停屍房查看了他倆的屍體,李若蘭的屍體倒沒看出多大問題來,不過洪偉的屍體倒的確藏着個普通所看不出的問題。”
“什麼問題?”
“表面上雖然他受的致命傷跟李若蘭一樣,都是被某種利器割開了脖子上的動脈,但妖怪是不可能因爲被割動脈就簡單死了的。讓他致命的是他背上靠近魂門脊中,和氣海的三處穴位,被給下了死手了。這種幾乎看不出痕跡的死手,類是根本無法做出的,只有同爲妖,並且妖法要明顯高於洪偉的,才能使出那種手段。而放眼妖界,既有那種手段,又能知道唯有這三個地方纔是九頭蛇罩門的妖,可一點兒都不多,因爲這麼可怕的秘密,自古以來都被九頭蛇藏得很好,他們每一個的罩門位置都是不同的,所以除了他們的血親,沒有任何能他們活着的時候輕易看到這些罩門的正確位置。”
“……所以,殺死洪偉的是他的血親……”
狐狸點點頭,再次敲了敲那輛吵得讓頭疼的車。
其實剛上車那會兒,以爲他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譬如《變形金剛》裡的大黃蜂,呼啦一下把這破車變成一輛高級小汽車。可惜他沒有,只跟普通一樣嘁哩喀喳地搗騰了好一陣,才把車發動起來,然後一路叮鈴光啷地把車開走。
他好像總是很吝嗇他的法力,否則也不至於落魄到要給打工的地步。
當然此時此地也沒什麼心思去計較他的小器,隻眼巴巴地看着他,見他沒開口,只忙着調整嘎吱作響的車子,就繼續追問:“那麼,難道真是洪飛殺死他的?”
“洪飛做不到,”狐狸挑了挑眉,探頭透過只剩下一小塊的後視鏡照了照他的臉,抹了抹被風吹亂的頭髮:“他太小了,這麼小的妖怪不成氣數,也還沒完全開眼,所以就算指給他看命門哪裡,他也找不到。”
“那是誰……”
“所以就去洪偉家查看了一下,果真他家裡找到了這個。”他指了指B超單,“這B超單上的孩子六個月大,還沒出生就被引產了,但出生前因爲被李若蘭起了名字,所以死後魂魄不散,留了他們身邊,直到洪飛出世。而這孩子的名字,就叫洪清炎。”
“原來是比洪飛大了十五歲的哥哥麼……”
“是的,是洪偉跟類通婚後所生下的初生子,也是讓他完全無法接受的一個孩子。”
“爲什麼無法接受?”聽着奇怪。
狐狸沒有直接回答,只對道:“仔細看看那張B超單,看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重新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
最初依舊什麼也沒能看出來,後來漸漸看出來了,而且越看手心裡越冷,到後來,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身上一坨一坨的,是肉瘤麼……”
“不是,是他的頭。”
“頭……九個頭麼?他完全遺傳了他父親的基因?”
“那敢情好。”狐狸掃了一眼,笑笑:“但純正的九頭蛇孕期裡是看不出什麼異狀的,就算是洪偉現了原形,也很難看到他露出九個頭的一面。”
“爲什麼??”
“因爲那一族,說是九頭蛇,實質上另外八個頭是他們力量所化,不到一定的極限很難看到,所以通常,他們只有一顆頭。”
“所以洪清炎是他們中的異類了……”
“是的。而且自古九頭蛇族裡就有這麼一種說法,凡生子天然有九頭的,必須殺之,否則會引來滅族的禍端,因爲他不僅天賦秉異,而且生性就是殺父弒母,六親不認。簡言之,無情無義。”
“所以……”
“所以洪口偉不顧李若蘭的反對,給她做了引產,親手殺了那個孩子。但他沒想到李若蘭初爲母太喜悅,所以迫不及待先給那嬰兒起好了名字,因此洪清炎雖然被洪偉所殺,一股怨氣沖天的魂魄卻由此留了洪偉夫婦的身邊,直到李若蘭再次懷孕,他就趁機寄居了洪飛的體內,但終因力量不夠,所以一直無法吞噬洪飛的魂魄,佔有他的軀體。所以猜,他便因此而默默洪飛身體裡等待了五年,直到今年黑霜現身之時,他便藉着洪偉夫婦來這地兒躲避天劫的機會,接近也擾亂了跟那頭麒麟的視線,再借着洪飛恐懼他父母要離異的心理,以他的身軀突襲殺死了洪?**蚱蓿⑽樟撕槲暗娜墾Γ鏈肆α看笤觥5聳保叢菔輩輝け付運艿芟率至耍蛭⑾至艘惶跫饒莧盟嵋妝芸謁幟艿玫皆舅疚薹ㄉ萃牧α康男⌒⊥揪丁!?br/
“……是麼……那條九頭大蛇……”輕輕吸了一口氣。
雖然聽着整個故事時,覺得洪清炎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就被自己父親殺死,這一點着實可憐,但他之後對他父母,乃至他無辜的弟弟所做的事,卻也着實令齒冷。而狐狸後面所指的那個小小途徑,無疑應該指的就是了。
“那之後,很簡單地就送上門了,小白,”彷彿窺知心裡所想,狐狸笑了笑抖抖耳朵,繼續道。“而他藉着洪飛的外表輕易讓上了他早先預備好的車,靠着的鎖麒麟帶着他順利通過原先他幾次都沒能突破的界限,到達九死之地。”
“幾次都沒能突破的界限……是指那些提着燈籠的麼……”
“呵,”不知爲啥他聽這麼問後,朝發出低低一聲冷笑。
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立即問他:“笑什麼。”
“說‘’。小白,如果有朝一日真的瞭解那些是什麼東西,而手裡頭那根鎖麒麟是怎樣僥倖庇護了,恐怕無論怎樣也不會想再同那些‘’有半點兒瓜葛的了。”
“這麼可怕麼??”
狐狸沒回答,只是有些突兀地沉默了下來,隨後轉過頭,用他那雙磷光閃爍的眼睛朝看了一眼。
吃了一驚。
因爲這一路只顧着匆匆跟他一起上車,然後看着洪飛入睡,然後迫不及待地詢問他這一切事情的原委……
竟忘了他來到這裡時兩眼所發生的變化。
此時陡然那樣認認真真地看向,這雙失去了碧綠色瞳孔的眼睛看起來讓他竟像個陌生似的。之前還渾然未覺,此時不由有些口乾舌燥,下意識朝後挪了挪身子。
見狀他嫣然一笑:“嚇到了?”
眼睛彎起時,那月牙似的兩道弧度讓他看來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他將頭別開用髮絲擋住了自己的臉,所以沒見到立刻搖了搖頭。
“的眼睛怎麼了……”於是立刻伸手過去,想要把他臉側的髮絲拂開,卻被他一擡手推了開來:
“沒事。”
“是因爲那些……東西的關係麼?”再問。
而說着這句話時,突然想起黑霜說的話,他說狐狸爲進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
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有些忐忑,所以再次伸手過去,想要碰觸到他。但手還沒等挨近,他忽然一揚頭將長長的髮絲甩至腦後,挑挑眉,再次將那雙燃燒着磷火的眼睛望向了:
“很想再看麼?是不是覺得很帥。”
一下子啞然。
繼而莫名的有些生氣,就把頭別到一邊,不去看他那雙眼睛,也不去理會他輕笑出來的聲音。
於是接着的那段路就顯得分外漫長起來。
這條回去的路真的很漫長。
原本以爲,們之前是一片廢棄的工地裡,只要出去後就應該是熟悉的那座城市和街道。所以當時對於黑霜所問的話,是有些茫然的,弄不懂他爲什麼要問狐狸:‘往後打算怎樣出去。’
直到狐狸把那輛吱嘎作響,奄奄一息的破車開出工地的大門,才意識到一切根本不是所想的那麼簡單。
大門外茫茫的雨霧裡只有一條路。
筆直,漫長,從們車下徑直延伸至天際線,那片遼闊蒼茫的天空下一眼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周圍有任何建築街道之類的東西。
這種感覺真是孤寂得難以形容。除了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路,四周什麼也沒有,比之前過來時那條黑暗的隧道更爲空曠,至少隧道里時不時還有車經過,而這條路上除了們的車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好孤獨的路……
而不跟狐狸交談的時間裡,這條路就顯得更加孤獨起來。
世界上怎麼會存着這麼一條孤獨的路呢?孤獨得讓走上面幾乎魂魄都會發抖的,如果不是身下那輛破車不停地發出嘎啦啦的巨響,簡直活脫脫一座巨大的墳墓。
它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這一路,起碼得開了已經有兩個多小時了吧。
想着,低頭去看手錶,但手錶上的指針是靜止的。
心裡開始煩躁起來。
這東西往往沒意識到的時候感覺不出什麼,而一旦意識到了,就變得有些讓難以忍受,蜷縮車座裡看着窗外一沉不變的景色,覺着胸口堵着快什麼東西似的,想要把它取出來,但不能夠。
“喂,狐狸。”於是打破沉默開口對着窗叫了一聲。
“什麼事。”他同樣像是自言自語般迴應。
……尿急。
沒想到從自己嘴巴里吐出來的最後會是這三個字。
感覺到他一陣沉默,不由立即裝作伸懶腰的模樣,一頭朝前匐倒。
不料頭嘭的下正撞面前的儀表盤上,吃了痛,卻還不能好意思開口叫痛。
所以抱着頭一動不動。
然後感覺到他再次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悶聲問他。
“忍着。”他回答。
於是覺得心裡更悶了。
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悶悶地趴那兒,聽着車子亂七八糟的身響,還有它帶來的陣陣顛簸。這該死的顛簸把他髮絲一陣一陣往脖子上撩,真讓有點受不了。
“喂,狐狸。”所以又道,“能不能把頭髮紮起來。”
“爲什麼要扎。”
“撩着了。”
“撩哪兒了?”
“脖子。”
悶悶地回答完這兩個字,他手朝脖子上掃了過來,輕輕掃掉了皮膚上他的頭髮,卻把手指就那樣停留了原地,沒再離開。
他手指的溫度讓一下子有些喘。
喘着喘着氣就有些透不過來了。
心跳得好快。
但不想讓他知道這一點。
所以把脖子挺得直直的,但不知道他是感覺到了什麼還是怎的,手指一伸沿着頸骨一路下滑,滑到了頸窩處。
想問他這是做什麼,但喉嚨乾燥得連吞口口水都難。
所以介於吞嚥和發聲間掙扎着。
這讓心臟跳得愈發劇烈,因而只能把頭朝胳膊裡埋得更深。
“喂,小白。”這時聽見他道。
“幹什麼。”憋了半天干巴巴應了句。
“坐坐好。”
“爲什麼?”
“因爲們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這句話一出突然間身下驟地一個震動,這輛破舊的車子猛咆哮出一聲尖叫,像脫弦之箭似的朝前直衝過去!
大吃一驚。
忙擡起頭,卻見周圍一片灰濛濛的,窗裡窗外全是水汽凝成的霧,隱隱有什麼東西正前方的濃霧裡蠕動着,而狐狸彷彿完全沒看到似的徑自踩着油門急速朝那方向猛衝。
“狐狸!做什麼??”
剛要直起身,肩膀卻被背後的鋣驀地伸手扣住了,與此同時狐狸忽然將手朝自己身上一扯,一把將那件霧氣般輕薄的袍子扯了下來,劈頭丟到身上。
“抓緊她。”隨後他對鋣簡短說了句。
遂擡手往方向盤上輕輕一拍,車子的轟鳴聲一下子便得更大了,尖銳得彷彿要將整個身體給自撕裂了似的。它就那樣尖銳的咆哮和震盪中,閃電般朝着前方霧氣裡一大片陡生出來的黑暗中飛馳而去,而那同時,黑暗裡也有什麼東西正朝這方向滾滾涌動而來,帶着一種似曾相識的滾雷似的吼聲……
“狐狸!那是九頭蛇嗎?!”
當一眼認出那黑暗裡究竟出現了什麼時,朝狐狸驚叫。
但當一回頭瞧見身旁狐狸此時的模樣時,驚叫卻突地變成了尖叫。
他全身都燒灼起來了。
那種原本只他眼裡閃爍燃動着的磷火,突然間從他全身迸發而出,頃刻將他變成了一團冰藍色的火。
那火焰好冷,凍得一瞬間半邊身體都快要僵硬了,但當身上那件薄霧般的長袍隨風覆蓋至全身時,卻又立時讓那冰冷消失得乾乾淨淨。
“狐狸……”意識到這點朝狐狸直撲過去,想把他也罩進袍子裡來。
卻哪裡還來得及。
就剛剛從鋣的禁錮中極力伸出手碰到狐狸肩膀時,他整個一下子碎裂了開來,登時把給嚇傻了,眼睜睜看着他化成無數團冰藍的火,貼着手指冰水般劃過,朝着車外滾滾而去。
消失外頭那團極速移動過來的巨大身影前,隱隱聽見他笑嘻嘻對了聲:
“讓斷了一隻手,這就當是還的,小白。”
之後一片混沌。
聽見九頭蛇巨大的嘶吼聲,也感覺到鋣重新抓住了,並且一把將勒了椅背上。
但緊跟着一股更大的震動把車掀了起來,猛地撞了某樣巨大的東西上,一下子把給震昏了過去。
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趴鋣的背上。
頭昏得厲害,所以好一陣才適應了周遭的光線,也適應了周圍撲面而來的嘈雜聲中。
他正揹着往家的方向走。
邊上跟着蹦蹦跳跳的洪飛,的世界裡他眼睛又重新恢復了視覺,四下裡看來看去,一邊大口啃着根玉米棒。
順着他身影往再邊上看,卻沒有見到狐狸。
“鋣,狐狸呢?”於是低頭問鋣。
乾燥的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幾乎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說些什麼。
所以他大概沒有聽清,因而沒有回答。
“狐狸呢?”使勁吞了兩口唾沫後再問。
他依舊沒有回答。
不由他背上掙扎了一下:“鋣!狐狸哪兒??”
他仍是沉默。
“他消失了麼?”
他還是沒有回答。
“他還活着麼?”
他仍然沒有回答。
“他是不是死了……”
他始終都沒有回答。
爲什麼不肯說??
所以不得不伸出緊緊抓住了他的衣領,緊得令他一瞬停下了腳步,鬆開手,把從他背上扔了下去。
滾到地上拍拍屁股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冷若冰霜望着的那雙眼。
直到被他那雙眼睛看得全身冷不丁地一抖,隨即突然間眼睛裡刺痛了,無法控制淚水猛地從眼眶裡衝出來,哭着對他大叫:
“以爲不會有事的啊!他說得那麼輕鬆,那麼若無其事!他媽以爲根本不會有事的啊!!那不要這條手臂了好麼?用它可以把他換回來嗎??鋣!說話啊!他媽說說話啊!!”
邊說邊再次朝他衣領上抓去。
但手剛伸出,卻被另一隻手給一把抓住了。
“哭那麼厲害,想死了?”身後那笑嘻嘻問。
若無其事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急轉過身,便立時見到狐狸光着膀子站身後。活生生的,完整無缺的,甩着尾巴的,笑嘻嘻的狐狸;一手抓着的胳膊,一手仍不忘整理着他那把漂亮頭髮的狐狸。
死都改不掉的臭美嗎??
不由得一腳朝他踹了過去:
“!!!!”
“死狐狸!!!!”
“說什麼就當是還的!還當真變成只死狐狸了!怎麼還活着!這隻手想還就能還得清的嗎!妄想!做夢!死狐狸!死……”
尖銳的怒吼還沒全部從巨怒的胸口裡一瀉而出,他臉上的笑忽地不見了。
隨後一下子朝身上倒了下來,把再次嚇呆,呆得跟着他沉重的身體一起,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