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畫情三
朱珠自是無法拒絕載靜的要求。
當下伸手將畫筆拾起,一路登上假山進了涼亭,將它輕輕擺到載靜身邊的案几上。見他正專心塗抹着面前的畫,趁機便轉身要走,但沒走兩步就聽他道:“朱珠,這幾年過得可好。”
朱珠不得不站定腳步:“託王爺福,朱珠過得還好。”
“不要聽這些有的沒的。他們仍是讓天天戴着這個勞什子,看就過得不好。”
一句話說得朱珠沉默下來,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面具,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瞅見他畫布上的畫,便輕聲道:“王爺畫的是西洋畫麼?”
“沒錯。”
“西洋畫總叫有些眼花繚亂。”
“色豔麼?”
“倒也不是,只是這麼一塊又一塊的彩色泥漿,抹得到處都是,看着滿目色彩紛呈的,卻又不知究竟是畫的什麼……”話未說完,忽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慌忙一掩口,正待找話遮掩過去,便見載靜回頭朝她笑了笑:“朱珠,”
“是,王爺……”
“往後站站。”
朱珠怔了怔,不知他爲何這樣吩咐,卻也只能依言朝後退了一步。
“再往後。”他又道。
朱珠又退後一步。
“站亭子邊兒去。”他擺擺手。
朱珠忙緊退兩步,到亭子邊站穩了,不安地朝載靜望了望。不知他接着還會有些怎樣奇奇怪怪的吩咐,卻見他側身朝邊上讓了讓,騰出片空地兒露出他身前那塊完整的畫布,指着上頭對她道:“再看看,可看出什麼來?”
朱珠聞言更爲不安。
心下擔心是否剛纔說錯話得罪了他,但當目光轉到那塊畫布上,不由一愣:“王爺畫的原是這片荷花池麼……”
“總算看出來了。”他笑。“還看出些什麼?”
她再仔細往畫布上瞧,半晌,有些意外又有些猶疑地問:“上面是有宮女跳舞麼……”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這回答並不令他滿意:“不記得了是麼。”
“記得什麼?”
他重新站到畫布前,朝前方那片荷花池看了眼:“當年常說,那片池子上有仙女跳舞,站荷花葉上跳舞。”
朱珠垂下頭:“小時候胡言亂語,王爺倒還記得。”
“畫上這些跟當年見到的那些可像?”
“都說是小時候的胡言亂語了,王爺怎的還要問朱珠。”
“即使胡言亂語,總也有個大抵的樣兒,即便只是想象出來,總還記得當時所想那些仙女的模樣。”
“不記得了,王爺。”
低頭答着,感覺載靜的目光她臉上慢慢遊移,朱珠輕輕吸了口氣,細若蚊蠅般道:“不過,即便不記得,也知曉仙女們是該穿着衣裳的,不像王爺畫的那樣……”
“那樣怎樣?”
“好像什麼都沒穿……”這幾個字說得幾乎連朱珠自己都聽不清,臉也因此漲得通紅,幸而帶着面具,不然真不知當下能尋到什麼好讓她藏進去。
“朱珠,”見狀載靜笑了笑,提筆又畫上那些j□j的仙女身上塗抹了幾下:“不覺得這很美麼?”
“朱珠看不出不穿衣能有什麼美的。”她想起小蓮偷藏她箱底下那些她想看卻一直沒敢仔細看清過的春宮圖,不由再次將手心捏緊了。“常言說,佛要金裝,靠衣裝……”
話音未落,突兀見載靜不動聲色端起一杯茶。
以爲他是要喝,卻不料他手輕輕一甩,將那杯滿滿的茶水徑直往她身上潑了過來,當即將她胸前衣服潑溼一大片,那原本都是絲綢質的料,一沾水立刻將它們盡數吸了進去,頃刻間連她貼身褻衣也給透印了出來,包裹着兩道渾圓如軟玉的線條,突地她僵硬了的身體上勾勒而出,暴露無遺。
“常言道,靠衣裝,”隨後將杯中所剩最後一點茶汁呷入口中,載靜望着她身體笑了笑:“常言也道,珠圓玉潤。朱珠,四年不見,這兩點珍珠倒是出落得越發珠圓玉潤的了。”
“啊——!!”脫口一聲尖叫,朱珠終於從驚駭中回過了神。
隨即伸手用力朝自己胸前遮去,卻怎的也無法掩蓋胸前那一片若隱若現的線條清晰地袒露那男微笑着的面前,當即幾乎急得要一頭朝亭下跳去,恰此時,一襲明黃色披風忽地罩了她身上,將她抖得劇烈的身體牢牢包裹住,隨後一道影閃過,擋她身前,朝着載靜低喝了聲:“胡鬧!”
一見來,載靜立時神色一斂,單膝跪倒地。
而朱珠惶亂的腦子也爲之一醒,因爲用那張揚色彩的披風包住了她,將她擋身後的,不是別,正是同治皇帝載淳。
“臣載靜叩見皇上,皇上金安。”
載靜的跪拜並未讓那黃袍男子面色有所緩和,將目光從同樣跪倒的朱珠身上移開,他低頭朝載靜看了眼,冷聲道:“都不是小孩子了,還這裡一味胡鬧,成何體統!”
“是,微臣知錯。”
“知錯?若是被兩位太后瞧見,還容得說知錯兩字?”
載靜笑了笑,垂首不語。
見狀同治將目光再次移向朱珠,及至望見她臉上那張面具,蹙了蹙眉:“哪個宮裡的?”
“回皇上,奴婢是儲秀宮服侍西太后老佛爺的伴客,斯祁朱珠。”
“斯祁……是斯祁鴻祥的女兒麼?”
“是。”
“想起來了,那個整日帶着面具的女娃兒。起吧。”
“是。”邊應邊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朱珠抓着身上那件披風有些不知所措,因爲不知是該將這燙手之物交還給皇帝,還是繼續留自己身上替自己遮羞。
“且回吧,”見狀同治朝她擺了擺手道。“明兒漿洗乾淨了交?**宙炙屠礎!?br/
“謝皇上……”
“還有,今日之事切勿跟兩宮皇太后說起,否則,于于他都沒什麼好處。”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短短三個字,如獲赦令,朱珠立刻緊抓着身上的披風匆匆跑出亭子,也不再看那依舊跪地上的載靜,徑自低頭跑下假山,繞過山下那些林立的侍衛,一陣風般朝着西三處飛奔而去。
直到她身影跑遠,同治方亭中坐下,看了載靜一眼,擡擡手:“起吧。”
載靜站起身,立到一旁,朝這年輕皇帝消瘦的面龐看了眼。知他此番突兀至此,必不是特意爲了替那姑娘遮羞而來,連隨從太監也沒讓跟邊上,當是有不可明言之事。因而沉默不語,只看着他有一搭沒一搭撥弄着案几上的紙筆,過了片刻,聽他開口道:“聽說額娘也入了宮,是被西太后老佛爺召來的麼。”
“是。老佛爺說惦念着她們了,所以特意**來了幾位說得上話兒的福晉,還有幾家格格****,到她身邊做個伴兒。”
“有崇綺家的麼?”
崇琦是皇后阿魯特氏的父親。聽同治問起,載靜看了他一眼,心下已是瞭然,便想了想,道:“聽說原是要召的,但自瓜爾佳氏逝後一直也都沒個合適的選,所以,應是沒有。”
“便是隨意**個未出閣的姑娘,封個七八品的帶進宮,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指的自然是慈禧。載靜笑了笑,道:“不如皇上回頭跟太后老佛爺說說,興許便應允了。到時有個自家宮中,也方便隨時照應着東宮的娘娘。”
聽見此話,同治不由輕嘆了口氣:“載靜,宮裡一向自慣了的,可有見到過皇后?”
載靜沉默。
同治便也沒再繼續追問,只淡淡道:“自那日闖進宮裡尋了些有的沒的鬧了下,那女就沒再允許皇后上朕的宮裡去過,也不準朕去**她,說是爲了朕的聖體着想。呵,朕的聖體她又幾時真的費心着想過。”
載靜笑笑。依舊是個無法摻和進去的話題,於是順勢尋了個話頭,道:“說到皇上聖體,上回聽說一直有些不適,近來怎樣了?”
“覺得呢?”
“似乎看來比微臣剛回來那陣精神了許多。”說是這樣說,但載靜望着同治的臉色,知是不太妥。他已是比上回見到時更瘦了些,本就蠟黃的臉頰深深朝裡凹着,顯出清晰的骨頭。且聽說整日福壽膏不離身,所以如此年輕已是眼袋垂落,兩眼看來一絲神采都沒有。
“撒謊呢,載靜。”覺察到了載靜心裡所想,同治朝他笑了笑:“這會兒周圍沒,也不敢同說會子真話了麼?出去四年,倒真是有些變了。”
“總是會變的。”邊說邊將擱一旁的袍子往同治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披了,又道:“臣從洋那裡買的西藥,治療頭痛風寒最是有效,皇上若不嫌棄,不如用來試試。”
“不用了,洋那些勞什子的玩意,誰知道是些什麼東西,怎能跟咱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藥方比。”
“皇上說得是。”
“不過最近隨着載灃他們幾個宮外頭走走,尋了幾處好地方找了陣樂子,這頭痛體乏的毛病似乎好了許多。”
“宮外雖好,但總不比宮裡的乾淨。”
“呵……”同治再笑,朝着載靜指了指:“朕曉得指什麼。不過不也貪愛那些新鮮的東西麼,何須說朕。”
“微臣只是擔心聖上的龍體……”
話音未落,底下有小太監揚聲通稟道:“啓奏皇上,聖母皇太后傳膳了,請皇上移駕體和殿。”
同治起身,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塊兒去吧,載灃說今兒老佛爺召了京城裡最有名的伶樓小憐,還說有個要咱一定去見見。”
“哦?什麼?”
“不知,但看他說得神秘,倒也真有些好奇,聽說是特意爲老佛爺請來的。”
“呵,如此,倒真是要去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