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畫情十二
把香**捻碎了撒入爐中,再將盤中一隻青**汝窯瓷杯扣正過來,用一方絲帕沿着杯口輕輕擦拭,直至滴水全無,他將它擺盤中心,又撥了撥正,正對着當頭的月亮,讓它看來周身彷彿鍍了層光,像塊玉似的光潔。如此,便捻起數**茶葉往裡撒了,隨後擡頭,朝着林子內那條細彎的小徑笑了笑:“姑娘久站那處,可是想找碧落說說話麼?”
朱珠從樹後低頭走了出來:“原是想跟先生道個謝,謝先生救了家兄長。但見先生專注品茶,所以不想打攪。”
說着想轉身離開,但見碧落用手將身旁凳子上的落葉拂了,朝她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便默默走過去坐下。
“客房尋見一把琴,見這裡格外清淨,所以忍不住搬至此間趁興奏了一曲。是不是吵到姑娘了?”
“沒有,先生彈奏得好聽。”
“姑娘原是兵部尚書林少丘的**兒麼?”
淡淡一句話,便突兀轉了話頭。朱珠不由怔了怔,隨後訥訥道:“很早父?**腿チ耍災兩穸家鴨遣磺甯蓋椎拿趾凸僦啊?br/
“那姑娘是否還記得父母去世前的情形?”邊說邊提了一旁的水壺,將燒得沸滾的開水注入盤中央那隻瓷杯內。
“那時年歲太小,一點都不記得了。”
“咸豐八年,林大因反對跟洋簽訂《天津條約》,朝廷直言進諫而被賜死。娘得了消息後,因過於悲痛,便丟下年僅兩歲的懸樑自盡。”
“是麼……”
對於自己親生爺孃的死,雖然朱珠或多或少曾從斯祁夫**口中聽得一些,但如碧落這樣直截了當明說了全部的,卻從未有過。因而朱珠不由自主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的帕子,隨後問:“……先生爲什麼要同說起這些……”
“因爲想讓知道,所謂天命,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凡事總有定數,無論他怎樣想,怎樣看,切莫自己去因區區一個命格,便將一切盡數朝自個兒身上攬。”
說罷,將盤中杯子端起,輕輕放到朱珠面前。
杯中撲鼻一**茶香,循着冉冉熱氣升騰朱珠面前,朱珠徑自望着杯中晃動着的茶水,咬了咬下脣道:“先生倒是對林家和斯祁家的過往知之甚多,不知先生卻都是從哪裡知曉來的。”
“當年英法聯軍攻陷大沽時,湊巧有事逗留京城,所以對林大的家事有所耳聞。”
“是麼。”朱珠擡頭朝他望了一眼。
見他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十六年前至多也就是個書孰中唸書的少年,所謂有事逗留京城,倒也不知會是什麼樣一種事。只是礙於生疏和禮節,儘管他如此直率,短短數語便道盡她的家事,她卻也不便詢問,只能低頭繼續朝着面前的杯子呆望着,過了**刻,轉了話頭問道:“先生,不知這是什麼茶?”
“它叫雨露秋霜。”
“雨露秋霜……似乎從未聽過有何種茶葉叫的這個名字。”
聞言他笑了笑,伸手從邊上玉盅內拈出一小撮茶葉來,放燈下道:“原只是鐵觀音。因生長地方和生成的環境有些特別,故而取名雨露秋霜。”
“莫非是那霜打雨淋之地長成的麼?”
“倒也不是。”
“那是……”
“它生承雨露中,長心似秋霜處。”
“朱珠聽不太明白……”
他再度笑了笑。
笑容再次令朱珠微微有些失神,如同宮裡第一次見到時那樣,恍惚好像是曾哪裡見到過,卻怎樣也無法想起來。便下意識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見碧落那雙綠幽幽如翡翠般的眼目不轉睛朝自己望着,不由臉紅了紅:“先生總這樣無禮瞧着別麼?”
他沒有回答,只淡淡問了句:“好喝麼?”
朱珠點頭。
他收回視線,低頭將手指一撣,那些茶葉便如細雨般從他指尖紛揚而墜:“因而都說,只需喝上一口,便再也無法將它忘記了。”
話音落,朱珠手裡的杯子突然落地上啪的聲跌得粉碎。
也不知是手滑,還是心裡頭突然間裂出一道奇怪的痛。
她來不及分清這一點。
隻立即尷尬俯□去匆匆將杯子碎**拾起,全然忘了那些斷口的鋒利,因而被那刀刃般的斷口手指上狠狠劃了一下時,仍是渾然不覺的,只有些慌亂地道:“**費了先生的好茶了……無法忘記麼?這麼香醇的茶,的確是無法忘記的……”
說着再次俯□去拾餘下的那些,卻被一旁碧落忽地將她手腕一把握住,又抓着碎**鋒利的邊緣將它從她手中輕輕**開,丟至一旁道:“姑娘小心了。”
話音淡淡的,但有那麼一瞬,朱珠覺得自己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緊。
緊得讓她有些生疼,甚至有種被迫朝他面前倒去的力度。但隨即見他眼中微光一閃,那手便慢慢鬆開了,隨後從一旁取過絲巾按了她被劃傷的手指上,一邊看着傷口內的血透過絲巾慢慢滲透至表面,再被絲巾慢慢吸了去,一邊道:“若傷至深處,卻叫碧落如何向斯祁大**代。”
“阿瑪便是隻要兄長平安自然就高興了。”朱珠眼眶不由一紅。
“總歸也是阿瑪。”
“先生有沒有見到他今日指着,說天煞孤星時的樣子……”
碧落不語,只低頭仔細將絲巾她指上一層層纏上,朱珠一旁默默望了他**刻,便又道:
“十年前,靜王爺領到自家的府宅處,指着那**已成爲王府偏宅的屋子對道:算哪門子的提督府千金,不過是個被撿來的遺棄子。那時自是不屑的,因阿瑪平日管教雖嚴,但總算也慈**,卻未料今日所見那眼神,竟?**艚**魑ッ判恰!?br/
“而額娘只說起靜王爺時,纔將真正當做是自家**兒樣,平日善則善之,敬而遠之。”
“自家親生母親,則爲追隨她所**之,甘願將只有兩歲的**兒棄之不管……碧先生,說切不要因區區一個命格,便將一切盡數朝自個兒身上攬,可是所經種種,哪一樁不是同天生孤寡的命格有關……”說到這兒,話音突地一頓,朱珠呆看着自己那隻被包紮妥當的手,隨後擡頭望向碧落道:“又失口說了這許多不該說的話,望先生見諒……”
他笑了笑。鬆開手靠向椅背,透過身旁冉冉的香霧望着她的眼:“且說着,且聽着。”
“卻不想說了。”
說罷,站起身。
原想同碧落道別了再走,但一個轉身便似乎什麼也記不得了,只覺得頭腦裡忽地有些暈眩,便撐着桌子搖搖晃晃從旁離開,又尋着來時那條小徑匆匆往回走去。
但沒走幾步腳?**賜壞仵怎鈉鵠礎?br/
彷彿喝醉了酒似的,搖來晃去,幾番跌撞。之後眼見着身子驀地一軟一頭便朝地上栽了?**ィ衣淶厙耙徽蠓縞庸搪湟顏局了硨螅溝厙耙話呀鋈臚竽冢智崆嵋瘓恚瞿扇牖持小?br/
隨後順勢同她一動不動的身軀一同跪倒地,就着月光低頭望向她的臉,伸手觸向她臉上的面具。
卻又慢慢將手指收回。
只怔怔朝她那張臉望着,**刻貼近了過去,輕輕她臉側呼吸着,輕輕摩挲着她臉上的肌膚,彷彿細細聞着她肌膚上的氣味,又彷彿用他**膚感覺着她肌膚的溫度……隨後頭一側,他猛地朝她嘴脣上吻了過去。
一分分,一寸寸,吻得急促又瘋狂,幾乎如同驟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
眼中由此閃爍出一**碧綠**光芒,鬼火似的。
“寶珠……寶珠……”
他一邊吻着她,一邊用力抱着她,她耳邊低低念着這個名字。
但她聽不見。
“寶珠……寶珠……”
他再喚,再次將脣壓了她嘴上,用力吸吮,用力輾轉,彷彿要以此將自己融進她**內。
但她感覺不到。
“碧……碧先生?”
就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遲疑着從前頭傳了過來。
同樣遲疑着的是小蓮的神情和她的話音。
她按捺着突突急跳的心呆呆望着面前那兩個纏抱一起的,不知是該驚得大叫,還是就這樣繼續站原地一動不動。
直至那位碧先生將她小姐從地上抱着站起身,旁若無般繞過她呆如木**的身子,徑自抱着她小姐朝她倆的屋子處走去,她依舊原地呆着。
那樣站了許久之後,方纔猛地醒轉過來,立時跳着腳朝屋內直追過去:“小姐小姐!碧先生……小姐……”待衝進門,便見朱珠獨自一躺客堂的軟榻上,而那碧先生則早已不見蹤影,如是她的幻覺一般。
而可憐她一顆心仍撲撲亂跳着,六神無主。
隨後一****坐到地上,對着朱珠昏睡得一動不動的身子嗚嗚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