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街心花園時,我再次遲到,因爲通向那裡的路中間有點混亂。
具體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混亂,救護車,警車,拉拉雜雜來了不少。打聽了下似乎是在我家附近有人被殺了,一個男人,似乎死於攔路搶劫。
真可怕,最近這地方似乎越來越不太平了,我在考慮以後回家是不是要提早一點。
但關鍵是這故事。
故事很吸引人。
老遠看到我,霜花在鞦韆上輕輕笑了:“你來了,害羞小姐,等了你很久以爲你今天不會來。”
“嗯,家附近有人被殺了。”
“是麼,很可怕。”
“妖怪也會覺得害怕?”
“只要有心,都會覺得怕。”
永樂九年,八月,北嶺城一年裡最溫暖的日子,南方有密信報,朱棣不日將宣朱允文回朝。
都說人是樣捉摸不定的東西,確實是如此。
當你苟活於世無性命堪憂的時候,或許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你總在心心念念地尋死,似乎死亡是唯一能將自己從這令人煩悶的塵世解脫出去的方式。可是一旦死亡的陰影清晰而真實地籠罩到你頭上的時候,你卻覺自己突然間不想死了。你會瞬間覺,有很多東西是自己還無法割捨的,那些曾經你一心一意想要拋棄乾淨的東西,忽然間全成爲你留戀這片世界的原因。
或許你昨天還躺在牀上,百無聊賴的,心情苦悶地想着,緣何我不死。而今天,當真切看到死神在遠處旖旎飄搖地朝你走來的時候,你突然會想大叫:
爲什麼我要死??
我不想死!!
當聽到那則來自南方的密報時,朱允文很安靜地坐在竈臺前,看着鐵鏟裡的餅在滾燙的油上變得金黃,又一點點焦黑成炭,最後融成一小團,在油裡吱吱尖叫出最後一點呻吟。
方孝孺曾對朱允文說過,若上位者將君遺忘在北嶺,君可得保性命。如召見進京,君命則休矣。
在說完那句話後不久,方孝孺被問斬,株連十族,行刑七日,死者達八百七十三人,配充軍者兩千餘人。
那個時候朱允文是一心尋死的,他站在北嶺城的中央,似乎丟失了很多東西。都說江山是由鮮血堆砌而成的,當你無法將血腥變成手中的權柄時,那麼你只能淪爲這滾滾紅流中靜靜的一滴。
那天真冷,北方的風雪讓人變得麻木,麻木到最後,便是想掙脫那副僵硬的軀殼乘風而去。無數個夜晚他在睡夢裡看到方孝孺,那個耿直並被世人嘲笑爲愚忠的男人,在黑暗裡斷斷續續哭着,一邊用兩隻手慢慢朝他爬過來。
那男人只有半個身體。
聽說他是被腰斬的,嚥氣前在地上寫了整整十二個半的“篡”,朱允文無法想象他死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亦無法想象他是以怎樣一種毅力在那麼痛楚的狀況下一筆一筆將那些字烙刻在刑場的土地上。更多的時候朱允文只是感到恐懼,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只是每當在夢裡看到方孝孺那張被血淚模糊了的臉,和他朝自己爬來的那種緩慢而堅決的動作時,朱允文會無法控制地感到害怕。
他覺得方孝孺在試圖要對自己說些什麼,那些在他死前所沒有說過的話。可是他不想聽,因爲他很害怕。而那種因恐懼而帶來的痛楚每日每夜折磨着朱允文,每個寂靜而寒冷的夜,他不得不獨自一個人面對那個爬行在黑暗裡的魂,聽他哭泣,聽他手指拖動着半個身體在地上冷冷拖曳出的聲音……那個時候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死。
如果無法承受苟活於世的痛楚,不如早日赴死。
可是現在朱允文卻不想死了。
他守在北嶺城,這座寒冷而龐大的堡壘,曾經被他認爲是道巨大枷鎖的堡壘。現在它令他平靜。
也許因爲它沒有硝煙,沒有爭權奪勢,亦沒有血腥。冷冷的風裡只有冰雪的味道,雖然一陣陣彷彿刀子一般,卻也一寸寸把人凌遲得清醒。
亦可能因爲紅老闆。
那個風塵裡一塵不染的男人,總在他寂寞得想用把刀子在自己心臟上剜一到的時候用琴聲平靜他的心。
‘無心即無傷,王爺的心被北嶺的風吹久了,自然就不會再有傷痛了。’紅老闆說。
他還說,‘榮華如酒,很醇很香,飲罷則無,除非做那盛酒的金樽。’
‘金樽,怎樣才做得那金樽。’聽完,朱允文吶吶地問。
‘無心,無傷,城作無霜,權傾天下。’
這句話卻不是紅老闆說的。
那是個跟隨紅老闆一同來到府邸的陌生男人。
當時天很黑,朱允文記得紅老闆一路進來時,身邊靜靜搖曳着一盞紅色的牡丹燈籠。提燈籠的是個黑衣男子。黑衣,黑褲,黑色的頭巾纏着一把雪似的長。
“王爺,這是阿落,我的阿落。”
說這句話的時候紅老闆眼睛微微眯起。身邊那黑衣男人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笑意漾開,彷彿天上一輪新月。
墨綠色的新月,安靜卻叫人不自禁地沉澱。
那夜朱允文頭一次現,原來一個男人的笑也是可以讓人沉淪的,一個銀碧眼的叫做阿落的男人。他在幾年後的一個下午,對着從噩夢裡哭醒的朱允文淡淡說了句:
‘無心,無傷,城作無霜,權傾天下。’
“爺,”油在火上熬幹了最後一點殘渣而逐漸平靜下來的時候,朱允文忽然聞見鼻子裡一股微微的清香。“阿落又來問王爺討點心了。”
‘什麼點心?’
‘青葉酥。’
‘吃不膩?’
‘吃不膩。’
每次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