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我”字一出口，頓時像一把千斤大錘，重重砸在加恩心上。
其實，早在西雷第一次開玩笑似說出“留個全屍”話語時，不好預感就一直徘徊在心底。所以故意用輕鬆玩笑話語來緩解心中緊張，試圖拖延時間。儘管拖延不是辦法，可他總感覺無法面對以後事情。
現在，不好預感靈驗了。實際上，西雷一開始就沒有開玩笑，只不過他自己硬要一廂情願把它當做玩笑而已。
真聽到這樣話語，加恩反而冷靜下來。他平靜問：“如果不使用媒介，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收集……我母親靈魂嗎？”
“沒有。”西雷也平靜回答。事實上，他一直都表現得很平靜。或許，是早就料到了自己結局，無論如何，都能夠平靜面對了。
加恩吸口氣，果斷說：“那就不要收集了。”死去人已經死去了，活着人才是重要，“爲死人而犧牲活人，是愚蠢行爲。我絕對不贊成。”
西雷笑了，感覺鼻子一酸，眼眶裡竟然閃爍着點點星光。
“小加恩，我真是沒有白疼你。”他自嘲吸吸鼻子，驚訝於自己反應，“可這是我使命，從我打開那本手記起，生命就不是我自己了。”
加恩怒道：“西雷，我看不出你是這麼迂腐人！什麼是使命？強加東西嗎？爲了這個強加東西，生命也不顧了？在我眼裡，你是一直掛着欠扁笑容遊戲人間西雷，而不是這個把莫須有責任強加在自己身上傻瓜！”無論如何，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西雷去送死！理智上和情感上都做不到！
加恩怒吼完畢，轉頭對準阿曼德，“我們走！離開這裡！現在！馬上！”他腦袋有點混亂，情緒激動過頭，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該死鬼地方！這個沉重鬼地方！
阿曼德沒有動。
西雷生命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對待除了加恩之外一般人，他態度向來冷漠無情。然而加恩反應過於激烈，他不得不上前將人抱着輕聲哄道：“寶貝，別激動……你先冷靜一點。”
西雷也沒有動，神情一片淡漠，一絲莫名悵然被隱藏在下面。去看看小說網?。
他等加恩稍微平靜一點，纔開口說話，“這件事關係着妖精族存亡。我雖然只是個不入流混血，然而，藥劑師一脈從骨血裡憧憬着妖精一族。這是天生，或許就是因爲這樣，我們才能夠比一般混血更接近於自然，進入藥劑學領域。”他頓了頓，“我那位祖先，輕易答應了來自他母親懇求，我翻開那本手記，虔誠接受了自己使命……做這些不需要猶疑。我們內心是驕傲，這源自於靈魂牽絆。?或許妖精們並不承認我們，可我們卻一直希望自己是他們中一員。”
“這並不是強加，我是心甘情願。”西雷注視着加恩，輕聲說，“很抱歉，我不是你眼中游戲人間西雷。”
“不！”加恩激烈反駁，“你這個傻瓜！沒有了生命，你還怎麼實現自己憧憬？你不想去妖精森林看看嗎？我們可以一起去，前提是，你必須放棄如今想法！沒有人生來就是應該爲了別人而犧牲！”這個封建社會！就只是因爲一點血緣牽絆，有必要如此大無畏嗎？又不是拯救自己生身父母！妖精族存亡和你有什麼關係？
或許是上輩子接受教育問題，加恩認爲每個人生命都是平等。在他內心深處，從沒想過要去犧牲自己擔負起拯救全族念頭。西雷想法，在他看來，只有一個“傻”字可以形容。
兩人都說服不了對方，氣氛沉默下來。非常沉重沉默。
阿曼德有規律拍打着加恩背，微皺眉，在心裡暗暗思索。
西雷感覺有點悲涼。一個人，這麼努力想要扭轉自己想法，想要挽救自己生命，在那麼一瞬間，他真產生過動搖，隨即則被深刻堅定所掩埋。
這是一個他無法拒絕使命。對故土渴望，像是一種印記，雕刻在靈魂深處。而且加恩反應讓他感動。越感動，就越想堅持。
收集尼雅靈魂，有可能得救不止是妖精一族，不止是尼雅，還有這個小傻瓜……
西雷輕輕開口，聲音近乎呢喃，“小加恩，你不想親眼看看自己母親嗎？”
想，怎麼不想？可是……這樣代價太過沉重，他無法接受，寧願不見。去看看小說網?。
西雷也沒準備等他回答，而是繼續輕聲問：“你不想母親慈愛看着你，輕柔敲着你腦袋說，這小子，又調皮了！你想嗎？”
雖然這種場景是每個孩子夢寐以求，可我早過了撒嬌搗蛋年紀，所以不想。加恩狠狠瞪他。
西雷笑了笑，淡淡，“妖精族你不重視，可你重視身邊男人吧？如果你死了，他怎麼辦？你想用死亡來懲罰他？”
腰猛被緊緊勒住，阿曼德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用死亡來懲罰？加恩茫然了。如果他死了，阿曼德會怎麼樣？擁有無止境生命，自我封印，自我毀滅肉身都無法消亡阿曼德會怎麼樣？
如果是自己，應該會生不如死吧。
“我不會死。”
西雷看了看阿曼德，垂下眼眸，“你現在，心臟很痛吧？這裡是尼雅苦難根源地，足以喚醒一切有關事物。一旦離開，心魔就會失去控制，沒有東西可以壓制住，除了尼雅碎在這裡部分靈魂。”
加恩緩緩捂上胸口。西雷說沒錯，心臟裡面蠢蠢欲動，似乎下一刻就會沸騰。他只是一直忍耐着不做聲罷了。
可他仍然堅持說：“我不會死。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辦法是人想出來，他不相信，一本手記就決定了一切。一定有其他方法收集尼雅靈魂。
人類智慧，不就是用來破舊立新嗎？不對，形容不恰當，加恩混亂想着，這些事是不能用常理來推斷，離奇古怪，可是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心口灼燒沸騰，似乎在催促於他。堅持不了多久了……難道真無法轉圜？
他猛然問道：“媒介需要什麼條件？你說自己是媒介，爲什麼？憑什麼？”或許有其他可以代替東西。
“成爲媒介條件很簡單。”西雷看了看阿曼德，兩人在加恩不注意時候對視了一眼，“人類與妖精混血，且靈魂被藥劑魔法鍛造過，這就是條件。知道爲什麼有那麼一本手記嗎？它就是檢驗血統遺傳精純度儀器。”
血統……仍然是血統……加恩腦中突然一亮，“讓我自己來！我是尼雅孩子，論遺傳精純度，論藥劑魔法強大程度，你都不如……”剩下一個我字沒有機會說出口。
阿曼德制住了他。加恩突然全身上下除了眼珠之外，沒有一個部位能夠動彈，嘴巴依然半張着，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耳旁響起阿曼德低沉又抱歉聲音，“對不起，寶貝，我無法忍受失去你。”
西雷走上前來，伸手撫摸加恩臉頰，隨後又輕吻一下，帶着訣別溫熱拂過臉頰。
喜歡吃醋阿曼德這回沒有阻止西雷。只見西雷在加恩兩邊臉頰各吻了一下，退後兩步，微笑着說：“對不起，小加恩。媒介換個說法，就是祭品。祭奠自己靈魂，才能收集到尼雅靈魂碎片。原諒我沒有辦法把這個機會讓給你。”
不！不要去！放開我！放開我！加恩心中大慟，他用眼神哀求，挽留，希望對方能夠改變主意。可是，卻只能看見西雷和煦笑着，一步一步往後退，最終轉過身去。
不要！加恩在心底大聲尖叫，心臟灼燒感猛然加強，嘴角一熱，淡淡血腥味在口腔中瀰漫開來。阿曼德手心抵到背上，暖暖熱流壓抑住了心臟躁動。
可是，他心裡居然對阿曼德產生了一股恨意。以前被那麼傷害，他都沒有恨過，此時，看着西雷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卻真切恨着他。恨他制住他，恨他自作主張。他甚至想，還管他做什麼？該死是他！母親是他，心魔是他，和西雷毫無關係！到底爲什麼？！
西雷離牆壁只有兩步之遙，突然，他回頭大聲說：“知道嗎？小加恩，你母親不是死人。妖精之主和你身邊男人一樣，是不會消亡。幾百年來，她一直承受着靈魂分裂之痛，虛弱得無法迴應任何召喚，可她沒有死，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我要做，並不是你說用活人換死人愚蠢行爲。”
“相信我，這一切都是值得。你要堅強！”
加恩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無意識在心裡呼喚着不要、不要……他努力睜大眼睛，想把面前正在發生事看清楚，可是隻換來一片黑暗。
最後停留在腦海，是西雷從未有過和煦笑容，如冬日暖陽。
和西雷曾經相處畫面一幕幕回放。初識時被他用傀儡驚嚇了足足兩年，蜘蛛小姐引發尖叫，差點在克里希身上釀成慘案……爲了解化屍蛇毒，被西雷騙進帝維特森林，好死不死碰到識散，差點魂飛魄散……傀儡被自己一腳踢散，知道傳說中古怪老頭竟然是一帥哥時，產生驚悚喜劇效果……後來被西雷纏上，他吃起菜來狼吞虎嚥，吃像不比克里希好多少，在卡卡城裡時不時誘惑他學習藥劑，卻不強迫，耐心引導，當他終於下定決心好好學習藥劑時，被佈置了一大堆見不得人藥劑作業，讓他哭笑不得……之後，留下水晶記憶卡，遠走他方……
西雷臉上一直掛着懶洋洋笑容，似乎和他相處日子，都是開心。就算是驚嚇，挫折，也都頗具喜感。從沒想過，生離死別這樣事會和他有關。
從沒想過，外表越是玩世不恭人，內心越是執着堅定。
也從沒想過，西雷生命竟然如此沉重。爲了他，在貧瘠森林邊緣一等就是十個年頭，然後慢慢等他成長，耐心引導，付出了這麼多，最後還要賠上性命……
意識已經回籠。
加恩閉着眼睛，不敢睜開，怕無法面對殘酷現實。
四周靜悄悄，他半躺着，上身靠在一個熟悉懷裡。他知道是阿曼德。
極力探索了半晌，沒有感覺到西雷任何氣息，心中驀地一沉。這時，他發現自己心口灼熱感已經消失。這麼說……西雷真就這麼消散了？靈魂已經被獻祭出去？尼雅靈魂碎片已經被放入他心間？
頭上是阿曼德沉穩心跳。
強烈怨恨感猛然涌上心頭。本來是可以阻止，稍微再等等，或許還有別辦法……就算沒有辦法，這也是自己事，阿曼德憑什麼自作主張？
上回是這樣，這回又是這樣，阿曼德到底憑什麼？！
此時，閉目養神阿曼德似乎心有感，微低頭，正對上加恩湛藍眸子。只不過，那雙眼眸這時飽含着憤怒和恨意，強烈得讓阿曼德心不由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