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舒衍的面,他抓住了靜姝的手。
靜姝微微一怔,垂頭看了一眼,然後反握回去。
夜寒川嘴角抿起來一點弧度。
舒衍何等樣的心思玲瓏,立即就品出了兩人之間的氣場似乎與以往不同。
往常他即便知道這二人互相有意,但中間總隔了什麼,讓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可現在,那層東西沒有了。
他掛着完美的得體的微笑,拱手告辭。
靜姝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省的舒衍把感情浪費在她身上,這穩虧不賺的買賣不適合他。
又養了幾天傷,日子逐漸轉暖,靜姝往宮裡走了一遭。
一是看看趙熙柔,二是她要去揚州這件事,還是要和父皇母后打個招呼。
上次不聲不響去了江州,回來父皇母后唸叨了她好些日子。
鳳禧宮富麗堂皇,迴廊上的流蘇簾子隨着風一擺一擺。
靳皇后一身暗紅色對襟華服,由身邊的姑姑扶着,見靜姝進了門,臉上喜色清晰地露出來。
“靜姝見過母后。”靜姝福了福身。
靳皇后忙擡了擡手,拉過她的胳膊看了看,“怎麼又受傷了?現在恢復的如何?”
“已經結痂了,不礙事,母后放心。”靜姝乖巧道。
“你呀。”靳皇后嘆了口氣,“好好做個長公主,每日選選衣裳首飾,花些銀子不好嗎?非要摻和到那些事裡……”
說着憂愁的看了她一眼,“如今兩條胳膊前後受了傷,以後落下病根可怎麼好?”
靜姝苦笑,她也想每天往美人榻上一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點皇家子弟腐敗的小日子,可是現實不是不允許嗎?
“秋月,給長公主瞧瞧。”靳皇后把靜姝放到秋月跟前。
“母后,我真沒事了。”
她這邊話音才落,手腕就被秋月捉了過去。
秋月診斷一番道:“娘娘,長公主並無大礙,恢復的很好。”
“您看,我就說沒事吧。”靜姝收回手,對靳皇后眨眨眼道:“我這來是有別的事跟您說。”
靳皇后揮了揮手,把宮人支開,道:“說吧。”
“趙熙柔那邊可有什麼異常?”靜姝問秋月。
秋月搖搖頭,“您前些日子來信之後,咱們的人就盯着她了。冷宮被禁軍把守的嚴嚴實實,根本沒有進出的機會,連送飯的人都見不到。唯有一次她病了,找太醫去瞧了瞧,見了太醫兩次。”
“病了?”靜姝敏銳的察覺出不對來。
趙熙柔本身就是用毒大家,醫術也不在話下,她本身就是比太醫還厲害的大夫,居然還要找太醫?
“那太醫怎麼樣?”
“查過,沒什麼問題。我也私下問過姜院正,那位太醫平日爲人耿介,醉心醫術,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
“這就奇了。”靜姝摸了摸下巴。
“如果太醫沒問題,那也許有問題的是藥。”靳皇后尾指上的黃金護甲輕輕在桌面上一點。
一句話像閃電劃破夜幕,在所有迷惘中撕開了一道閃亮的口子。
確實有這個可能!
趙熙柔去冷宮時相對倉促,她要製毒,總要原料!
只是藥物只進不出,應當不是她和外界聯絡的方式。
“你查趙熙柔,是懷疑她和那場刺殺有關?”靳皇后詢問道。
“是。”靜姝點頭。
“趙熙柔被困在冷宮,四周禁軍守衛森嚴,她沒法搞什麼動作。”
“母后。”靜姝嚴肅道:“不要小瞧了趙熙柔,這個人只要活着一天,我們都要提高警惕。”
前世趙熙柔也是被北越王扔到大周來,身邊只有一個侍女,離北越千里之遙。就是在這樣看起來沒有一絲成算的情形下,她照舊在大周禍害了無數人後從容而去,回北越把北越王踢下了王位。
“好。”靳皇后應下,提議道:“你若覺得她和外界有聯絡,把她能接觸到的人換了就是。”
靜姝怔了怔,她是想過這個辦法。
只是趙熙柔雖關在冷宮,和她相關的人卻多得很,別說一日三餐的廚子,送飯的婢女,冷宮門口還有一百禁軍守着……
“都換了,動靜會不會太大?”靜姝斟酌道。
靳皇后擡了擡下巴,“鳳印在那,拿去辦吧。”
靜姝順着她母后的視線扭過頭,瞧見裝鳳印那個明黃色的盒子,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母后治理後宮一向信奉無爲,簡而言之就是隻要沒惹出大亂子,能不管就不管。
這,就由着她折騰?
“母后……”
“放心,後邊有什麼事母后會擔着,你儘管去做。”
飛鳳金釵上的紅寶石泛着冷光,靳皇后的眉眼生的溫柔,此刻卻顯得極冷。
她一再忍讓,換來的是這羣人不知死活的去刺殺她的女兒,既然如此,她還讓什麼?
靜姝抱着懷裡沉甸甸的鳳印,幾乎是飄着出了鳳禧宮。
先是靳家青銅令,後是皇后金印,她母后是把家底都給她了啊!
秋月列了一張單子,上面記着一切和趙熙柔有關聯的人。
靜姝從御膳房開始,把這批人一個一個的換掉。
一直換到冷宮的禁軍跟前,身後忽然傳來了個不討喜的聲音。
“長公主留步,你在宮中搞出這麼大動靜,是要做什麼?”淑妃攜着謝雨嫣款步過來。
“再大的動靜似乎也沒驚擾到娘娘的玉華宮。”靜姝道。
“沒驚擾?虧你說的出來!你鬧出這麼大動靜,整個後宮都被驚擾了!”謝雨嫣牙尖嘴利道。
等她說完,淑妃才慢條斯理的補上一句,“嫣兒,不許對你皇姐不敬。”
靜姝哂笑一聲,“無妨,說到底嫣兒的夫君也是死於我手,年紀輕輕做了寡婦,她不敬我也正常。”
謝雨嫣咬牙,“你!”
淑妃暗暗扯了她一下,得體的微笑道:“後宮諸人各司其職,長公主突然弄出這麼大變動,免不得要弄得人心惶惶,還是不要胡鬧了。”
靜姝極好說話道:“好,換完冷宮前頭的禁軍,我就收手。”
淑妃笑容冷下來,“你應該沒有這個權利。”
“那又如何?”靜姝微笑反問。
謝雨嫣跳腳道:“什麼如何,你沒權利就不該胡亂下命令。我還沒聽過公主什麼時候可以干預後宮的人事調動了,若是有這一說,那我便把那些人重新調回去!”
靜姝嗤笑一聲,“你恐怕是不行。”
“那你就行了?”謝雨嫣哼了一聲,“我母妃協理六宮,都沒隨隨便便動這麼多人,你一個公主,憑什麼?”
淑妃面色未變,只是淡然的看着她。
靜姝輕笑一聲,從秋月手裡拿過那個明黃色的盒子,“憑這個。”
蓋子打開,裡邊是一枚通體黃金的威嚴鳳印。
謝雨嫣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靜姝把盒子交給秋月,淡淡道:“協理六宮,到底是協理。正好淑妃娘娘來了,協助我把門口這禁軍換一批過來吧。”
淑妃暗暗咬了咬牙,好容易維持住臉上的平靜,“長公主,這鳳印可不是兒戲,皇后娘娘一向寬和,怎麼會下這種荒唐的命令?”
“就是,莫不是這鳳印是你私自拿出來的!”謝雨嫣跟着道。
靜姝像看白癡一樣看着她,而後目光微微一錯,福了福身道:“母后。”
謝雨嫣渾身一凜,被淑妃拽着轉過身去。
倆人齊聲道:“見過皇后娘娘。”
靳皇后身後跟了一羣宮人,聲勢顯得很是浩大。
她既沒說起身,那兩人就只得維持着矮人半個頭的姿勢。
靳皇后扶起靜姝,單手拍了拍鳳印的盒子,“這鳳印,是本宮給靜姝的,命令,也是本宮的意思。”
皇后是六宮之主,淑妃就是再不情願也得低頭:“臣妾知道了,只是突然調換這麼多宮人,是不是不大妥當?”
皇后鳳眸微眯,冷聲道:“所動諸人皆和冷宮有關,趙氏身份特殊,你們還是不要和她扯上瓜葛的好。”
靳皇后以往從來沒這麼強硬過,今兒這是怎麼了?
淑妃眸色一動,“臣妾惶恐,臣妾也只是擔心會引起後宮不安,未曾想到娘娘深意。”
鬧出這麼大動靜,稍後她和皇上說去就是。
“本宮稍後自會秉明皇上,你就不必費心了。”靳皇后像是看出了她所想。
淑妃咬緊了牙,“臣妾不敢,既然如此,臣妾帶嫣兒告退了。”
靳皇后揮了揮手。
倆人這才起身。
人還沒走遠,靜姝藉着她母后和鳳印的威風,果斷的換了一批禁軍過來,把冷宮重重圍住。
外邊動靜鬧得大,驚動了冷宮裡的趙熙柔。
待她發現禁軍全換了時,恨恨的捶了一把桌子。
謝靜姝!
又是她!
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出一條和謝承運通信的路子,就這麼讓她給毀了!
謝承運也是個蠢貨!她都把夜寒川的弱點告訴了他,居然還是沒殺掉謝靜姝!
裡裡外外把和趙熙柔有關的人換了一個遍,確認無一遺漏之後,靜姝才放下了心。
不管趙熙柔的內應是誰,全都換了新人,她再想搞出事情來,也要花些時日。
把她處理好,她纔敢放心去揚州。
皇上忙完了公務,順公公悄摸給了靜姝信兒。
她立刻過來了。
“朕聽說你在宮中換了一大批人,連冷宮前的禁軍都換了?”
靜姝站在皇上身後,用一隻手給他敲着背,“趙熙柔心思狡詐,未免她惹出什麼事來,和她相關的人還是隔段時日就換換的好。”
“手受着傷呢,別敲了。”皇上擡了擡手,把她拉到身邊,“你擔心的不無道理,換便換吧。”
皇上從書卷中抽出一副圖來,在靜姝跟前展開,“這是趙熙柔給朕的天盡關地形圖,只有一半。”
“她是用另一半保着她的命呢。”靜姝掃了一眼,又道:“不過這半幅也不一定全是真的。”
當時她說出夜寒川的身世,十句話裡頭估摸着有九句造了假。
“朕也是如此想。”
“天盡關歷來不好打,不過眼下我們倒是可以先把北越的奸細挖出來。”靜姝頓了頓,“您還記得我和您提過的江同和嗎?”
“記得。”皇上臉色說不上好,“去歲揚州的糧稅銀稅比以往整整少了一成。”
雖說江同和呈上來的理由也說得過去,但皇上心裡到底存了疑。
“只怕他的胃口不止這些,再過幾天,揚州的公文也許就要送到京城了。這位揚州知府,還想請朝廷批銀子修整河工水利。”
“也是你和舒衍弄的那個聽風傳來的信?”
“是。”靜姝直言道。
皇上笑了笑,他寵愛長女,但對聽風這種勢力多少還是有些忌憚。
但靜姝似乎從沒想過在他面前隱藏什麼,這讓皇上心裡很是舒坦。
“我想去揚州走一趟。”靜姝提出自己的目的。
這要求太突然,搞得皇上措手不及。
“去揚州?”皇上皺緊了眉,“不行不行,江同和若真是北越人,你去太危險!”
“父皇,我有我的辦法,不會有事的。況且揚州也不止江同和一個奸細,去了纔好把他們拔乾淨。”
“大周有的是官員能辦這事,朕怎麼會讓你冒險?”皇上說着點了點她的胳膊,“在朕眼皮子底下都能被刺殺,你說讓朕怎麼放心?”
靜姝乾笑一聲,她以爲在夜寒川身邊就萬事大吉,這不是沒想到對方能使那種陰招嗎。
“朝臣去容易打草驚蛇,我去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靜姝試圖說服父皇,“對外只說我出去遊山玩水,出京之後我就會想辦法隱藏行跡,不會出事的。我會把陸達他們都帶上,那些都是您給我的人,您還信不過嘛?”
皇上皺眉道:“非去不可?”
靜姝點了點頭。
“皇后說你越來越有主意,朕看這話不假。”皇上冷哼了一聲。
靜姝心下惴惴,正想着再拿什麼招數能讓父皇同意。
就聽皇上道:“要去可以,朕派一百人跟着你,否則免談。”
“一百人,太多了吧。”靜姝猶豫。
那麼一大羣人,不是瞬間就被發現了……
“他們會暗中跟着你,不行的話你就老老實實給朕在京中待着。”
“行!”靜姝果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