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這裡是沒有地道的。
想來在整個範宅裡怎麼都找不到的謝承運,也只可能是從這離開。
地道挖的粗糙,幾人往前探了探,發現了雜亂的腳印。
“皇姐,既已知道他是從這逃走了,我帶人去追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
謝承宣說到最後,看了眼夜寒川。
皇姐下來之後臉色就不大好看,他這意思是叫夜寒川送皇姐回去。
“靜姝,我們先回去,太子殿下會抓到人的。”夜寒川放輕聲音道。
地牢給她留下的陰影出乎意料的深刻,靜姝看了眼皇弟身邊跟着的人,人不少,都是得用的。
她點了點頭,隨夜寒川離開了地牢。
夜幕降臨。
城郊外。
衛遙策馬趕來與謝承運約定見面的地方。
他翻身下了馬,正要朝着有火光的那間破屋子去,遠遠就聽見有人在說着話。
定睛仔細一看那說話的二人正是翟老將軍和謝承運。
有幾個詞進了衛遙的耳朵,他心中一動,趁他們沒有發現,偷偷地躲在門外。
翟老將軍手捋鬍鬚,重重地嘆了口氣,恨恨道:“這事說到底還得要怪在先皇的頭上!”
他嚥了嚥唾沫,又接着嘆道:“我是怎麼也沒料到,先皇他會死的那麼早,我當年好不容易纔坑死了葉鎮和他的親兵,剛想要再上奏給他按個貪功冒進的罪名,沒想到先皇竟在這時候死了!”
衛遙聽了這話,如遭當頭一棒般,面色驚愕不已。
他手指死死的攥緊了旁邊雜亂的木板,彷彿不覺疼痛一般,任由鋒利尖角刺破了他的手心。
好不容易……坑死葉鎮和他的親兵?!
難道造成當初寒鴉谷的罪魁禍首竟然是翟老將軍?!
翟老將軍微微眯了眯眼睛,似在回憶當時的情狀。
“後來你父皇登基,壓下了所有的事情,還將我調離了北境,若我把持了百萬大軍,咱們的事早就成了,哪裡還能遲遲拖到今日?”
他的語氣裡盡是對皇帝的憤懣不平,絲毫沒有對當初坑殺葉鎮與其親兵的半點愧悔。
謝承運也只是順着他的話重重地嘆了口氣。
“人算不如天算,今番能逃出來已是萬幸,其他事情容後再計吧。”
衛遙聽着那二人的談話,氣的全身都在劇烈發抖。
致使寒鴉谷十萬人埋骨,把寒鴉谷棄於不顧的,竟然是翟世成!
他心中又憤怒又羞愧,這麼些年,他竟都恨錯了人!
而且,現在還在幫他真正的仇人!
因爲憤怒,手下力度太大,本就有些腐朽的木板斷裂,發出沉悶的“咔嚓”一聲。
謝承運和翟老將軍被這一聲驚得扭過頭,
“誰在那裡?!”
說着朝外面衝了過來。
衛遙心中大呼不妙。
轉身一躍而逃,眼看着就要竄出牆外,兩枚漆黑球狀物飛速朝他打了過來。
黑火藥!
衛遙面色大變。
猛地提身,躍起飛撲到牆外,藉着石牆擋了一點爆炸的威力。
只是黑火藥離他太近了,即便有東西阻擋,他落在後面的腿也被爆炸波及。
“啊!”
鑽心椎骨的疼痛從腿部傳來,衛遙哆嗦着嘴脣咬緊牙關,趁着爆炸後的黑煙未散,強忍住劇痛一瘸一拐的逃進不遠處的林子。。
而爆炸的巨響聲,也驚動了才爬出地道的謝承宣等人。
他微眯了眯眼睛,看見了不遠處竄滾的黑煙,當即硬聲下令道:“活捉謝承運及其叛黨!重重有賞!”
身後精兵得令後士氣瞬間高漲,提了刀劍就往前衝了過去,齊齊將尚處於怔愣狀態的謝承運和翟老將軍包圍住。
“你、你們……”
謝承運看着突然蜂擁而至的大周士兵,驚得面如土色,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
明明……他明明就從暗道逃走了,這些人怎麼會找到這?!
明晃晃的鋒利刀劍抵住了謝承運的脖子,他手裡的黑火藥也都被盡數繳了去,不容他有絲毫反抗的機會。
還有謝承運僅剩的一些親兵,也都盡數被抓住。
謝承宣眸色寒冽地掃了眼這羣人。
“範臨之呢?”
一陣沉默之後,有個士兵弱弱的說:“從皇宮出來就沒見過範大人。”
夜寒川扔出黑火藥之後,很多人都被炸的面目全非,也許裡邊就有範臨之。
謝承宣一揮手。
“將叛賊押回去。”
謝承運眼前黑了又明,一陣腥甜感頂上喉頭,又被他生生給強壓了下去。
京城戰亂平息,百姓傷亡不算多,也都被朝廷安頓好。
靜姝在府中精心休養了幾日後,氣色恢復了許多。
她坐在銅鏡前,由着錦如給她挽了一個精細的髮髻,配上一套紅寶石金絲頭面,側過臉看向了一邊的夜寒川。
“夜寒川,我陪你進宮吧。”
夜寒川怔鬆了一剎,他自然知道進宮意味着什麼。
這幾日兩人都沒提起,但不代表那件事就能避過去。
靜姝到他身邊,澄澈如水的眸子盯着他的臉龐,溫聲道:“去解決當年的恩怨,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讓父皇給你,給葉家,給當年那些寒鴉谷的人一個交代。”
既然夜寒川已經爲了她放棄謀反,她自然也不願在這件事情上委屈了他。
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皇家錯了。
“也不急於這一時。”
夜寒川避過她的眼神,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柔發。
“早或者晚,這件事總是要解決的。”
靜姝堅定的握住了他的手,由不得他退避,拉着他就往外走。
皇宮。
數名工匠在宣政殿前走來走去忙着修補被炸燬了的廣場,殿前原先的那兩座玉石雕也被炸燬了一座,一石匠正埋頭仔細地在上雕刻着紋路。
靜姝看着飛檐翹起,金頂朱門的宣政殿,暗暗在心中感嘆:她終於沒有讓上一世的慘禍再發生了,她跟她的親人們都還活的好好的。
她垂了眸子順着牽在一起的手看向了身旁的那人,透過澄澈的陽光,腦海中突然浮出前世的最後一段記憶。
靜姝揚頭看着他的面孔,開口道:“假如,我沒有喜歡上你,跟你也沒有交情,謝承運依舊要造反,你還會來救我麼?”
她眸光澄淨,靜靜望着他。
夜寒川聞言,眉心微微蹙了蹙,垂眸對上了她看過來的視線。
音色沉穩且堅定道:“會的。”
即便靜姝沒有喜歡上他,即便兩個人半點交情沒有,他想他也會過來救她的。
“爲什麼?”
靜姝禁不住疑惑道。
“就算我們沒在一起,素不相識,但你小時候拉了我出泥沼,我也不會讓人傷害你。”
夜寒川說這話時,眸色極盡溫柔。
靜姝聽他這麼一說,方纔恍然大悟,他上一世最後來救她,想來也是這個原因。
察覺了她面上的恍然之色,夜寒川疑惑道:“你爲何會這麼問?”
“沒、沒什麼,只是隨口一問。”
夜寒川一笑,裡邊包含了太多縱容。
他心知這一定不是真正的原因,也知道她心裡藏了很多事情。
前幾日看到範家地牢時的恐懼,還有剛剛松下的那一口氣,她過往的經歷,不會像她作爲大周長公主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
但她不想說,他也不會追問。
兩人行過宣政殿,眼看着皇上的寢宮在望,靜姝頓住腳,拉住夜寒川。
她抿了抿脣瓣,低低道:“你應該猜到了,我、知道很多我不該知道的事,其中原因,等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我再慢慢和你解釋。”
話音才落,又輕輕加了一句:“好嗎?”
夜寒川彎了眼眸,柔聲道:“隨你心意,就算你永遠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
在他這裡,靜姝有權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靜姝伸手抱住他,在他懷中依賴的蹭了蹭。
皇帝寢殿前。
謝承宣剛從裡邊出來。
“父皇病情纔好些,你們……”謝承宣看着皇姐和夜寒川,頓了頓,把原本要說的話嚥下去,轉而道:“罷了,早晚都要說開,只是皇姐記得別驚到父皇,父皇現在的身體,情緒不宜波動太過。”
“我心裡有數。”
靜姝給了皇弟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也是她的父皇,恩怨要解決,她也不想父皇出事。
淡淡的藥湯味在空氣中瀰漫着。
ωωω▪ тt kǎn▪ ¢ o “父皇。”
“參見皇上。”
靜姝和夜寒川對着帳內的皇帝行了禮。
“靜姝來了啊,過來讓朕看看。”
皇上已經支起身子,半倚半靠地坐了起來。
靜姝順着他的話,靠近了牀邊,扶着他坐直。
皇帝臉上還帶着殘存的病色,面色憔悴,看向她的眼神卻分外慈愛溫和。
“父皇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她鼻間一酸,聲音有些啞然。
她父皇先前也是氣勢非凡,威儀震懾四海,現下卻被困在了病榻之間。
範臨之害他,活該被炸碎。
“好多了。”皇上一笑,“朕的身體朕知道,毒解了,餘下的只要慢慢將養就能好。”
靜姝又關照了幾句皇上的飲食起居用藥,纔開口道:“父皇,侯爺他是跟我一起來的。”
她目光看向一旁的夜寒川。
皇上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轉了一圈,又看回靜姝。
“你們……可是有事?”
夜寒川和靜姝對視了一眼,而後道:“臣確實是爲一事而來。”
他劍眉星目,容色冷峻。
皇上按下靜姝扶他的手,自己坐直了身子,帝王的威儀一點點回到他身上。
“何事?”
“當年寒鴉谷十萬軍士埋骨一事。”
字字清晰沉重,連成了二十年前一片血色的過往。
這話讓皇上渾身一震。
他的目光裡包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死死盯着夜寒川,話裡卻帶了一點試探和不確定。
“威遠侯問起寒鴉谷,可是認識當年的人,你是誰的什麼人?”
夜寒川沒料到他會如此問,他猜測過許多皇上可能會有的反應,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當年的葉家人。”
事已至此,夜寒川也如實答道。
皇上眸光震動的更加厲害,眼底隱隱蓄上了晶瑩的溼潤。
葉家!
葉鎮的葉家!
按照時間來推算,葉鎮唯一的兒子可不就是夜寒川現在的年齡!
話音中帶了點希冀小心期待的問:“夜……你是葉鎮的孩子?”
“是。”
夜寒川答道,只是心裡覺得皇上的表現過於奇怪了。
他的好兄弟,竟還有個孩子留在世間!
皇上難耐激動,細細端詳着他的面孔,末了有些滄桑道:“你生的不像葉鎮,是像趙嵐心多一些。”
當年葉鎮和趙嵐心成親之後就去了北境,他也僅見過幾面。
不然,早該認出夜寒川來的。
夜寒川一聽“趙嵐心”三個字,面上的神色僵了一瞬。
趙嵐心是他阿孃的名字,這麼些年,已經許久未有人喚過了,現下乍然聽到,真恍如隔世了一般。
“陛下,認識我阿孃嗎?”
夜寒川的聲音有些發顫。
“算不得認識,幾面之緣。”
皇上打量着夜寒川,細細看去,還是能從他的容貌身形之間看到昔年好兄弟的神韻。
“好、好。”他不再像個帝王,反而像極了一個疼惜後輩的長輩,“不愧是葉鎮的兒子,你沒墮了你父親的威名。”
皇上陷入感慨,夜寒川則是震驚。
靜姝在一旁溫聲提醒道:“父皇,寒鴉谷當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她又提了寒鴉谷一事,皇上這回心緒平和了許多,放鬆了身子,目色悲愴地重重嘆了口氣。
起身,喚順公公過來侍候着穿好衣袍後。
他望着兩人沉沉道:“你們隨我來。”
御書房。
皇上從浩繁的卷帙中抽出了一個封存多年的卷宗。
他擡了衣袖輕輕拂了拂卷宗上的灰塵。
“有關當年寒鴉谷的事,全在這裡。”
卷宗他被推到了靜姝和夜寒川的面前。
“葉鎮……”皇上頓了頓,一瞬間有些滄桑,“他只比朕大了幾歲,與朕兄弟相稱,當年他和趙嵐心成婚之後就去了北境,朕也沒想到,他成親那天,竟是朕最後一次見他。”
夜寒川將卷宗打開,握刀握劍挽弓都穩定無比的手隱隱有些顫抖。
靜姝輕輕地把他的手指圈在掌心,幫他將折本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