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他們過去的時候，伊希斯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大半天的他房間裡卻放了兩個夜明珠燈座和三個燭臺，整個房間比外面反倒都還亮堂些許。
門沒有關，跟伊希斯平常的謹慎作風完全不一樣，夏維小心地推門進去，眼見伊希斯一個人坐在窗臺上，手上端着一杯紅酒，潘朵拉趴在他的對面，水藍色的長髮隨意地鋪散在窗臺上，仿若大海之中的碧波流動。
“伊希斯，剛纔你一個人先回來了，我們不放心，過來看看，沒什麼事吧？”夏維站在門邊，只是將門打開，讓愛麗絲曼莎和希倫幾人都能看到裡面，但卻並不急着進去。
“莉莉？”伊希斯轉過頭來，目光十分詫異，似乎是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忘了關門……
愛麗絲和曼莎這次就算夏維不說，也知道伊希斯的情緒不太好，跟伊希斯同齡的愛麗絲微微皺着眉，嘟噥道：“伊希斯，你才十六歲，不能喝酒啊……”
伊希斯仰起頭，清雅的微笑在搖曳的燭光中隱隱拂動：“嗯，謝謝你。”說着他就將酒杯放下來，如此合作的態度，反倒讓愛麗絲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夏維過來之前，就已經差不多明白哪裡出了問題了，看到伊希斯的樣子之後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她試着往前一步，朝着靠在窗臺上的那個身影道：“希倫想帶潘朵拉出去轉轉，她現在能飛嗎？”
雖然事前並沒有商量過，但希倫沒有對夏維的話表現出什麼詫異來，迦樓羅族的法師們，在提到自己的伴生魔寵的時候，總會心情變好一些，夏維這樣做無可厚非。
伊希斯回頭看了希倫一眼，優雅的笑容輕輕浮起：“可以，麻煩希倫大人了。”
希倫朝夏維遞了個交給我的眼神，抱起潘朵拉就出去了，愛麗絲和曼莎在門口站了一會，也上前一步，小聲問夏維道：“我們覺得，我們還是迴避一下。”
夏維看了看伊希斯蒼白的臉，考慮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那你們先去吧，這裡交給我。”
“嗯，莉莉。”愛麗絲和曼莎又看了一眼伊希斯一如以往高貴俊美的神色，搖頭嘆了一聲。
伊希斯，還是那樣一個清淡優雅的少年，但這一刻，誰都能察覺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對。
雖然愛麗絲和曼莎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可她們對夏維是絕對信任的，有夏維在伊希斯身邊，一定能解決問題。
輕輕帶上了房間的門，愛麗絲和曼莎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
夏維以前就覺得瑪雅的光線很暗淡，因爲沒有太陽的朝陽，如何珍品的夜明珠，畢竟也無法代替自然光，而伊希斯在自己房間里布置的夜明珠燈座和燭臺，讓夏維感覺舒服了很多。
不過，從房間裡面往外面看去，更感覺整個城市都蒙在一層霧氣中一樣，彷彿身在十九世紀的倫敦……
“我也時常覺得不夠亮，就是正午也不夠。”夏維小心地將伊希斯鋪落在窗臺上的水藍長髮撥弄開，給自己騰出一個位置來，斜着身子跳了上去，坐在他的對面道。
伊希斯雅緻一笑：“莉莉，謝謝你能過來。”
“不用。”夏維拿過伊希斯原本拿在手上，又因爲愛麗絲一句話而放下的酒杯，搖動了一下之後，歪着杯沿舔嚐了一口，點頭道，“我只是來假公濟私地留下來蹭酒而已，別太感動。”
伊希斯歪着頭，緊緊地盯着夏維，寶藍的眼睛裡不經意的蒙上了一層霧氣，氣息淡若幽蘭地微笑，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夏維見狀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領主大人那邊，沒有派人過來，你心裡會不舒服……但其實你心裡很清楚的，你的每一次成長，你的父母都會爲你驕傲，只是他們不擅表達而已，這並不證明他們不愛你。”
伊希斯青蓮一般優雅的笑容慢慢消散，斜靠着窗臺，閉上眼睛，也不答夏維。
“或許吧……莉莉，我很羨慕你。”
“嗯。每個人都有羨慕別人的時候，也都有被別人羨慕的時候。”
夏維輕笑應答，但並沒有問伊希斯究竟羨慕些什麼，因爲伊希斯情緒失常的原因，她在來之前就已經猜到個七七八八了——
夏爾老爺和夫人會因爲女兒的成績，而特意從艾爾達趕到帕託，伊希斯的父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甚至……他們連一句鼓勵的話都沒有託人帶來，或許在羅德領主眼裡，伊希斯的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並沒有什麼值得誇獎的。
或許這也是身在貴族家庭的悲哀。
世襲貴族們總會對自己的孩子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並滿意地看着他們戴着優雅的面具去贏得一片讚賞，卻完全忘了，他們……畢竟還只是孩子。
不過十六歲的伊希斯，那一份被要求出來的謹言慎行、成熟優雅，本就不應該屬於他。
夏維陪着伊希斯坐了很長時間，天色漸漸地變暗，伊希斯房間裡的火燭光芒越顯得旺盛，連帶夏維都感覺有幾分溫暖，她看了那火焰半天，也算明白懸掛海洋之中的夜明珠，到底跟大陸上的太陽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了。
溫暖！
只屬於太陽的溫度，那是夜明珠怎麼都製造不出來的。
“伊希斯，想去海面上嗎？”夏維幾乎是本能地就冒出了這麼一句。
“海面？”伊希斯消沉的情緒被拉回了一些，臉上的優雅微笑似乎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可以嗎？”
“這次測試完回去之後，我們就讓希倫帶我們去海面看看，去人類大陸游玩，好嗎？反正愛麗絲和曼莎也早就想去了。”
伊希斯輕輕點頭：“嗯，謝謝。”
“陸地的面積沒有海洋的面積大，據說，人類的三個帝國，加起來都沒有瑪雅的一半大小，大陸之上靈氣稀薄，不過……有一樣東西，是海洋裡沒有的。”
“什麼？”伊希斯的情緒漸漸被夏維吸引恢復過來。
“陽光！”夏維擡起頭，眼睛裡滿懷着期冀，緩聲道，“伊希斯，你知道嗎，當你看到陽光下的海面的時候，你會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因爲陽光海岸平靜安寧的波光，會給你包容一切的力量。
伊希斯眼中的不快漸漸斂起：“我很期待。”
夏維點了點頭：“這就好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聖人，每個人都會有不開心，不愉快的時候，無論是什麼理由，但是，如果下次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不妨來找我們吧，我想愛麗絲和曼莎，或者是米娜小姐，也都和我一樣，願意陪你分擔這些不快。朋友，就是這麼用的。”
伊希斯寶藍色的眼眸裡清光撩動：“我明白了，一個人躲起來，是我的不對。那麼，你們如果不開心，也不要忘了我的存在。”
“那是當然！”夏維伸出手來，跟伊希斯的手掌輕輕對擊了一下，兩個同樣清鈴的聲音，隨着傍晚的微風輕輕撒開……
夏維離開.房間之後，伊希斯的笑容慢慢沉定下來。
“莉莉……謝謝你。”
伸出手掌仔細看着，隨後，伊希斯舒心地笑着閉上了眼睛，在窗臺上慢慢睡着……
***
回到自己的房間，愛麗絲和曼莎都在那裡，夏維全身鬆懈下來，搖頭笑道：“伊希斯應該睡了。沒事了。”
接着，夏維又把伊希斯心情不好的原因說了一遍，愛麗絲和曼莎都是唏噓不已。
“唉，我第一次見到伊希斯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雖然很親和，但其實很難接近，那種世襲貴族特而訓練的獨特氣質，總讓人是覺得拒人千里之外。”
“沒錯，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也很崇敬他，但就是沒有人想要做他的朋友，這倒是很奇怪的……不過莉莉，你做的好，我覺得如果伊希斯跟我們一樣，或許還會更開心點呢。”
夏維淡淡一笑，再次搖了搖頭：“不可能的。伊希斯有他自己的生活，而且他的生活，跟我們並不一樣，我們不用試圖去改變什麼。”
“可是莉莉，你……”
“愛麗絲，曼莎。”夏維擡頭笑着，“謙恭，自省，知禮節，表面上要做到這些，並不困難，但是，伊希斯是要把這些做到靈魂裡去的人，在這個過程中，他會有疑惑，會有情緒的波動，很正常，可最後，他還是會做到的，因爲，他天生就是那樣一個人。”
“唔……莉莉，”愛麗絲嘟起嘴，“你真是的，我都不明白你了，你說的和你做的，完全是兩回事啊。”
“那就當做是兩回事吧。”夏維一笑，“客人都安排好了吧，我們都休息去吧。”
“嗯，所有人我們都已經見過面，禮單拉爾神官在統計，其他的事情也沒什麼了，明天晚上有測試呢。”
兩個少女跟夏維道了聲晚安，離開了她的房間。
過了好一會，夏維才從剛纔和伊希斯的相處中回過神來，記憶之中始終優雅微笑的少年，在她面前面色蒼白落寞的那一瞬，怎麼都揮散不去了。
彷彿是被伊希斯的情緒感染了一樣，看着窗外悽迷的傍晚，夏維的思鄉之情又不經意地被惹動起來。
是啊……
其實她纔是最該羨慕別人的一個……
站在窗臺前，夏維輕然苦笑：“唉，這可真是幫人不成反害己，算了，以後這種開導人的事還是少做爲好，據說心理醫生大多都有心理疾病的。”
夏維低頭望下面看去，伊希斯的房間裡燭火已經熄滅了，淡淡的粉夜珠柔和的光芒從窗口印射出來，帶着幾分淡淡的溫馨。
不知不覺，夏維的嘴角又淺淺地勾了起來。
“不知道我們現在這樣的平靜，還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