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勳這個新鮮出爐的興安伯世子自然不知道宮中那對至尊父子竟是論及了他的話題,這一整天奔波下來,晚飯早就錯過了,如今餓過頭了又沒胃口,他強打精神對一直等在家裡的徐良解說了兩句,隨即甚至連洗漱都懶得去做了,就這麼昏昏沉沉倒頭就睡。這一覺睡得死沉死沉,兼且沒有任何人來打攪,他最後竟是被咕咕叫的肚子給餓醒的。
“來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應聲進來的不是他意想中的陶泓或是阿寶,而是一個綺年玉貌的丫頭。見人上前要服侍他起身穿衣,他本能地往後頭一躲,旋即眉頭一皺道:“你是何人,我怎麼沒見過你?”
那丫頭聞言忙含笑萬福行禮:“回少爺的話,奴婢朱纓,是壽寧侯送來服侍少爺的。、。
壽寧侯張鶴齡送來的丫頭?他和那位國舅爺可沒什麼交情,唯一見過的一面,還是張鶴齡呵斥了他和王世坤,結果把朱厚照這位張大小龘姐好容易請回來的太子爺給氣走了。
徐勳曰光閃爍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不慣一個陌生女子替自己打理這些私密的勾當,斟酌片刻就開口說道:“既是壽寧侯送來的,我這兒暫時不需人,你去服侍我爹吧。”
“回少爺的話,侯爺統共送來了八個丫頭,老爺身邊已經有人了,咱們四個是服侍少爺的。”朱纓聞言卻是神色如常,照舊言笑盈盈地解釋了這緣由,見徐勳彷彿吃驚得很,她才又低頭說道“侯爺說,少爺於壽寧侯府有恩,囑咐奴婢等人務必盡心竭力。”
一句有恩說得徐勳心頭頓時敞亮了起來,知道昨兒個朱厚照回宮必然是好一番鬧騰。見門外又有三個丫頭捧了沐盆漱盂手中等等東西過來,他想了想便下了牀任由她們圍着自己張羅更衣穿衣。見四人都生得俏麗,這一番服侍亦是規規矩矩不帶什麼挑逗他也就暫時把她們的事丟在了腦後……”心中一面尋思外頭如今究竟怎樣了,一面草草漱洗。想着想着,他不免隨口問了一句。
“眼下什麼時辰了?”
“少爺,如今是豐初一刻。”
竟然一覺睡到了下午?
徐勳這一驚非同小可丟下擦臉的手巾,一點頭就出了門去。待到了正房門外,他先咳嗽了一聲,這纔打起門簾進了門,正好看見徐良從東屋裡頭出來。
“爹,怎麼一大早的都不叫我!”
“憋了這麼多天難得鬆乏一日又不要緊。”徐良正說着,突然只聽得徐勳的肚子又叫喚了一聲,忍不住笑道,“只不過看來是苦了你的肚子。這許久沒進食,還是先用些清粥小菜,養養胃再吃其他的。廚房正在做魚片粥,你且再熬片刻。”
“魚片粥?我記得金六嫂翻來覆去就那幾個菜,什麼時候能耐了?”
“她哪有這本事,也是今日壽寧侯送來的一個廚娘,說是造的好飯料理的好湯水,我想那位侯爺總不至於害我這個暴發戶,就由得人去廚下折騰了。”說到這裡,徐良便神色一正道,“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如今是富貴了就是沒有壽寧侯送人,你身邊也總得添一兩個丫頭,可你得把持得住,別忘了悅兒。”
“爹!”徐勳被徐良說得哭笑不得正要打趣老爹是有了媳婦忘兒子,可如今家裡新添了人,就井從前人。複雜了許多,於是他四下一看就岔開話題道“不是說送來了八個丫頭,還有四個人呢?”
“我這麼多年自己料理都習慣了用不着她們,免得有人生出非分之想來。”徐良想起從前在大宅門中耳儒目染的那些陰私勾當,頓時厭惡地皺了皺眉,又接着說道,“橫豎別人肯定都當我是暴發戶,就是壽寧侯,知道了也頂多背後笑我一聲村罷了,不會計較這些。這幾天那四個隨便打打下手,等搬過去之後,那麼大的地方多這幾個一丁點也不顯眼。
徐勳知道徐良這話除了本意,也有再次履行先前承諾的意思,不覺心裡滾熱。知道徐良膽氣的他沒有再勸,沉默片刻就問道:“爹,壽寧侯是什麼時候差了誰送人來的,除了一個廚娘八個丫頭,可還有其他的?還說了什麼話麼?”
“一大早就來了,來的是壽寧侯的大公子,對着我一口一個世伯好不客氣,說是特意來賀咱們雙喜臨門。除了剛剛說的這些人,還有一二十端表裡,都是上好的絲絹綢緞,四件皮貨,外帶各種器物一箱子,簡直像是預先送給咱們搬家之後用的。”徐良說着眉頭就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昨晚上你大老晚的回來,今兒個一大早就送來了這些,這到底怎麼回事?”
要知道,寧侯張鶴齡可不是這麼懂事的人,那位國舅爺樓錢是一把好手,要他散財卻難上加難,除非宮中除了朱厚照的大鬧,還有張皇后捎信出來,否則……””
想到這裡,徐勳沒有回答徐良的問題,而是突然問道:“爹,今天外頭可有什麼消息?”
“消息?什麼消息?”
徐良正茫然着,外頭就傳來了陶泓的聲音:“老爺,少爺,慧通大師來了,說是恭喜老爺襲爵,少爺升官!”
“這酒肉和尚,怎麼這早晚纔來!”
徐良到了京城就沒見過慧通,可也知道這和尚和徐勳不知道策劃了些什麼隱秘事,他懶得管這些,只多年老友不在,總不免有些不得勁,此時笑罵一聲就親自出了門去。還沒下臺階,他就只見對面走來了一個頭發只兩三寸許,身上一件灰褐色夾襖的人龘大步走來,乍一看幾乎沒認出人來。好一會兒,他才瞠目結舌地叫道:“你……””你是和尚?”
“我已經好久不當和尚了,以後煩勞興安伯把我本名拿出來叫喚。”慧通翻了個白眼,這才一本正經地拱手行禮道,“鍾慧通賀興安伯,賀世子。”
被這後一句話一逗,徐良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繼而竟是整個人都彎下了腰來:“鍾慧通”.鍾慧通你這掛羊頭賣狗肉還真是……”……我以爲你會起出什麼好名字來,結果就是把自個的姓氏放在了前頭,僧不僧俗不俗的,和你當和尚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又怎樣,反正名字只是糊弄外人的!”慧通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還在笑的徐良,見徐勳亦是出門走了過來,他這才反客爲主地一把抓起徐良的胳膊,半是攙扶半是脅迫地把人往屋子裡頭攙,嘴裡又絮絮叨叨地說道,“總而言之,你們父子如今是發達了,今後也別忘了帶挈帶挈我,我這趟來……”。
見慧通已經扶着徐良進屋去了,徐勳衝剛剛報信的陶泓使了個眼色,見人機靈地過來門前看住了,他這纔跟着入內。果然,慧通一進屋就丟下了剛剛那話癆似的言語,直截了當地說:“都什麼時候了,你們父子居然還這樣優哉遊哉!我說徐七少,咳……我說世子爺,昨兒個你支使我們在仁和長公主府門口那一番大鬧,怎麼不早說竟然是那樣捅了天的案子?”
一旁的徐良瞅了個空子,立時問道:“捅了天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們都不知道?”見徐勳都搖了搖頭,剛剛纔坐下的慧通不禁一拍大腿道,“皇上今兒個早朝之後,親自會同三法司在左順門審了昨兒個你和太子爺從仁和長公主府裡頭揪出來的人!因爲那漢子胡言亂語,還把自己的女兒拿出來妄想脫罪,皇上沒審完就大發雷霆,把人下了錦衣衛刑獄,只怕明日滿城就要都傳言開了。我說這不是你攛掇的太子爺鬧開來的吧?這種事情只有死死捂着蓋子,哪有這般興師動衆大張旗鼓的,豈不是送給民間百姓各地藩王藉口說道?”
“這等事情,除非我不要命了纔去攛掇!”
徐勳搖了搖頭,可想起壽寧侯又是送東西又是送人,他心中卻也不無驚疑,但更驚疑的卻是弘治皇帝這樣做的緣由。歷來宮禁中的勾當,只能捂不能揚,就好比後世還有個雍正親審曾靜等人弄出一本《大義覺迷錄》,反而民間傳言更甚,結果乾隆一上臺就二話不說把那些書一概禁燬,把人全都殺了。
而此次的事情,亦是同樣的道理。
“真不是你?”
慧通本以爲徐勳想要揚名,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此刻徐勳矢口否認,他頓時站在那兒死死皺着眉頭,怎麼也想不出皇帝如此做的緣由來。這時候,一旁的徐良終於忍不住了,抓着慧通就仔細詢問了一番,待得知這一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出了另一番話。
“只怕皇上震怒的不僅僅是此事詆譭了他,更震怒的是此事詆譭了皇后和太子。民間一直有傳言說皇后驕橫,張家恃勢橫行,倘若再有流言說太子不是嫡出,張家不免會成爲衆矢之的。宮中尚有兩宮皇太后在,若萬一插手干預進來,也許會動搖後位。皇上不惜把這麼一件事撕擄開來,更多的不是出於帝王心術而是大妻之情口……”
ps:居然月票進了總榜前三十!至少兩年多沒到這位置了,話說回來,弘治真是歷史上千古難遇的皇帝好老公,只不過護得太好,不完全是妻兒之福啊,唉,杯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