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循聲望去,齊刷刷嘶的一聲。
只見一位白衣老者站在人羣之中,面容冷峻,如刀尖般的目光緊緊凝視葉君。
方春回。
不僅是衆多藏友心目中的鑑寶大家,更是得到古珍街九家古玩大店的共同邀請,成爲他們的御用鑑寶師。
儘管說一過方老的手,那些古玩寶貝就要水漲船高,但還是有許多人希望他能夠提供鑑定,不爲別的,就爲了一個心安!
方老一句話,就頂的上鑑定機構十幾天的結果!
“我可以爲偉晨證明,這葫蘆瓶,確實是我鑑定過的。”
方春回一字一頓開口,最後目光落在葉君身上,“小夥子,你有什麼憑據,說這瓶子就是後世的仿品,對於這鈞瓷工藝,你能懂得多少?”
字裡行間,盡是不屑。
葉君面色一沉,毫不客氣回擊:“鈞瓷釉面窯變多彩,紋路、斑點、色澤渾然一體,釉層渾勻一致,絕無局部過厚堆集的現象,而這件瓶子呢,釉層有多處堆集,肉眼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何況上手把玩,你號稱是街上最有名的鑑寶師,那你幫孫偉晨定價的時候,可曾考慮到釉層這個問題?!”
衆人只見到方春回面容微變,似是給人戳到了痛處。
再度驚絕。
一聲質問,竟然打了方春回一個措手不及?
“孫少爺,葉君說的是真的?”
米叔也咂摸出一絲不對勁了,收回護着葫蘆瓶的雙手,用力的盯着孫偉晨。
孫偉晨嘴脣動了動,卻不知道怎麼解釋。
他能把一間鋪子撐下來,靠的無外乎就是方春回的鑑定,讓他把鈞瓷裡的道道兒說明白,他可沒這個本事。
一咬牙,孫偉晨又把問題甩給了方春回:“方老,您還怕他一個毛頭小子不成,說幾句話壓死他啊!”
“閉嘴。”
方春回沒好氣白他一眼,清清嗓子,做出解釋,“單說這件瓶子,確實存在釉層堆集的問題,而這也是爲什麼,我把它的價格暫時定在兩百萬,但是老米,也請你放心,釉層堆集並不能作爲判斷真假的證據,我拿我的職業生涯打包票,這瓶子絕無問題!”
米叔這才面容稍霽,只是,仍忍不住看向葉君。
印象裡,葉君是個小心謹慎的孩子,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突然提出質疑,總覺得不太對勁。
“我有說過,只有釉層堆集這一個問題麼?”
葉君淡然若素,從容應對,“北宋瓷器,流傳至今,必然會釉面老化,留下一層霧狀的老化斑,對鈞瓷有所涉獵的人,都應該清楚這個常識。”
這回,孫偉晨都按捺不住了,張口打斷:“葫蘆瓶上有這麼明顯的老化斑,你那雙狗眼……”
話說一半,突然被葉君冷眼看來,孫偉晨只覺得被一頭兇獸盯上,喉結好像都卡住了一般,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葉君繼續道:“若是北宋鈞瓷,老化斑內部,必然結出無數不規則的花朵狀晶體,你們誰帶着高倍放大鏡,一看便知。”
“不必看了!”
方春回手一揮,“你以爲我沒做過這種鑑定嗎,高倍鏡就在這兒,你拿去自己看!”
說完拿出一部高倍放大鏡,丟到葉君手中。
結果,葉君瞥了一眼放大鏡,便給他丟了回來:“換一個!”
“什麼意思?”
“你是認爲我這高倍鏡有問題?”
“真是笑話,我手裡的鑑定工具都是由孫家特別採購,精度都是國際標準,它要是有問題,這世上就沒有正常的高倍鏡了!”
方春回大袖一甩,擺出他首席鑑寶師的姿態。
這種堅定,也讓觀衆們越發相信,葉君根本就是出來搗亂的。
紛紛指着葉君鼻尖,極盡羞辱。
混亂中,突然有隻纖纖素手拽動葉君的衣袖:“君哥,我爸那裡好像有個高倍鏡,需要我拿過來嗎?”
即便如此,米冬兒還是堅定不移,站在了葉君這邊。
目光閃過一分柔和,葉君點頭道:“去拿吧,順便再帶一瓶香油過來。”
“啊?”
米冬兒一頭霧水,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照辦。
沒人注意到,孫偉晨此時變了變臉色,悄悄捅咕了一下米叔:“叔,你這就有點不講究了,方老都鑑定爲真了,還有必要整這些沒用的嗎?”
“偉晨,不用浪費口舌。”
方春回狠聲打斷,“真金不怕火煉,也省的這古珍街上,有人說我方春回容不得別人質疑,隨他們怎麼鑑定,這釉層上的結晶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孫偉晨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麼,方春回卻是一擰身,背對他了。
顯然是受到葉君質問,兩個人槓上了。
很快,米冬兒就重回衆人視線。
“君哥,你要的高倍鏡和香油。”
“高倍鏡給這位方老,至於香油……”
葉君頓了頓,說道,“我要讓冬兒用香油擦拭你的高倍鏡片,這沒問題吧?”
方春回不禁怔住,搞不懂葉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橫豎一想,香油抹的再多也不會弄壞高倍鏡,也就冷哼一聲,把高倍鏡交到米冬兒手裡。
而他自己,則是拿着米冬兒的高倍鏡,走到了葫蘆瓶前面。
他看的漫不經心,因爲他從不認爲,自己的鑑定會出什麼差錯。
可下一刻,他就瞪大雙眼。
“怎麼會這樣!”
驚詫的聲音傳遍每一副耳朵,所有人都抻長脖子,想要看清楚高倍鏡裡的世界。
見到方春回面露驚容,米叔一下慌了,對着衆人喊道:“誰還有高倍鏡,借來用用。”
“給,快看看啥情況!”
“我這也有一副,我也看看去!”
一時間,三四副高倍鏡都拿了出來,幾顆腦袋往那一圍,把葫蘆瓶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道道難以置信的聲音接連響起。
“這結晶不對勁啊,怎麼都長的一個樣子,按理說,應該是花朵狀,有大有小纔對啊!”
“好像人工勾兌的晶體,纔會像這樣單一形態發展,老米,你振作點,我這也就是瞎說的!”
“對對,一個老化斑的結晶而已,不一定就能說明什麼,你還是等方老給出答案再說!”
衆人感嘆之間,米叔突然按住心口,臉色也急速蒼白下來,嚇得大家連忙安慰。
片刻,方春回也放下高倍鏡,揉拭着自己的眼睛。
只是他的動作,頗有幾分僵硬。
米叔嗓音都變了,小心翼翼問道:“方老,這瓶子?”
“老米,你合同還沒簽吧,暫時先不要簽了。”
“真,真打眼了?”
“恕我眼拙,這葫蘆瓶,我拿不準。”
咚咚!
米叔往後猛退兩步,一腳深,一腳淺,險些跌坐在地。
方春回說是拿不準,但顯然只是爲了挽回他失去的面子而已。
保存再好的古董瓷器,也會不可避免的出現老化斑,而斑下的花朵狀結晶,是歲月累積,歷史風化的結果,絕非人工可以仿造。
這一尊葫蘆瓶,是假貨無疑!
“我把房子都抵了,結果就換回一件贗品?”
米叔喃喃自語,還無法從墜落天堂的打擊中緩轉過來。
這時,一隻溫暖手掌,輕輕按在米叔的肩頭:“叔,好在你懸崖勒馬,沒有簽下那紙合同,不然這一筆損失就收不回來了,等你緩一緩,我和朵兒陪你把貸款還回去,拿回房子就是了。”
“這怎麼能是假的呦!”
米叔眼神飄忽,身子晃晃欲墜,“我差一點就把家底賠進去了啊,葉君,多謝你,我要多謝你啊!”
葉君笑着搖搖頭:“不必謝我,只是米叔你千萬要記住,識古不窮,迷古必窮,古玩當**好就行了,斷不可把身家資產全都押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