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這些天氣氛一直都是僵硬凝重。
這已經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後,司禮監第二次出現人事變動了。先頭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稱病退職,緊跟着又鬧出了徐勳奏摺的夾片被人偷偷取走上下追查,好容易死了一個隨堂,李榮用盡渾身解數這才得以執掌了司禮監,結果纔不多久,一直都被視作是李榮左膀右臂的司禮監秉筆兼掌東廠的王嶽,卻突然被罷提督東廠之職,而且被攆到了泰陵去巡視。這一幕一幕應接不暇的,上至司禮監隨堂,下至司禮監文書和寫字,一時人心浮動。
這種要命的關頭,站錯隊可不止是前程問題,而是姓命交關!
因而,當一個人影以非同小可的敏捷竄進了司禮監大門時,自然是人人側目,尤其當有人認出那是原先坤寧宮管事牌子,現在的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時,好些個資歷淺的甚至竊竊私語了起來。蕭敬走後險些被人趕出司禮監,現如今也只是個邊緣人物的孫彬就撇了撇嘴,見旁邊一個打雜的小火者探頭探腦,他便一拂塵掃了過去。
“別看了,小心賈公公知道你在偷偷窺視他的行蹤,到時候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那間直房之內,李榮看着因爲一路趕過來而滿頭大汗的賈世春,好半晌方纔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說什麼,壽寧侯夫人居然說遇到了徐勳的未婚妻?這怎麼可能,那個沈氏自打投了文德橋就一直下落全無,現如今這種時候,怎會突然跑出來!”
“誰說不是,可這是壽寧侯夫人對太后說的,就算是她鬼迷心竅甘心給徐勳圓謊,難不成我還能到太后面前說這是他們串通好的?”賈世春亦是氣急敗壞,一時間竟有些忘乎所以,“要不是之前壽寧侯的事情東廠給辦砸了,反而讓壽寧侯承了徐勳的情,這壽寧侯夫人怎麼也不會替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說話!這東廠給皇上塞進來一個丘聚,雖說閣老們還在羣起而攻之,可一時半會也攆不走他,就是陳公公也步履維艱……”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一茬,李榮頓時心疼胃疼哪兒都疼,一怒之下厲聲喝道:“別抱怨了,王嶽都已經給發落到泰陵那地方去了,縱有什麼過失也抵得過!倒是你,這種事情還要親自過來一趟,你還嫌你自己不夠扎眼?”
賈世春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李公公,不是我要親自跑這一趟,而是這事兒太大,我讓下頭那些小子傳信,天知道會出什麼紕漏?而且,現如今我在仁壽宮的處境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好容易才逮着個容尚儀不在的時候做了這場戲,可結果倒好,壽寧侯夫人偏生就趕在這當口來了,而且還弄出了一個徐勳的未婚妻來,這禍害竟越來越大了!眼下容尚儀應該回去了,知道事情始末還不得在太后面前給我上眼藥,我不找您商議找誰去商議?”
難道真的是大勢已去,所以這一樁樁一件件老是不能稱心如意,難道人算不如天算?
李榮心念一轉,終究還是冷冷說道:“她自己做的那事情亦是做不得光的,頂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給你使壞,太后面前她也不好說,你自己盯緊就是了。你既然說太后讓壽寧侯夫人去帶人入宮,這兩天你就寸步不離守在太后身邊,咱家立時讓東廠去設法打探那沈氏!”
沈悅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曰成爲了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對象。當她陪着張婧璇去了一趟壽寧侯府,不情不願地在那個地方陪着神情呆滯的張婧璇好一陣子之後,壽寧侯夫人一回家,她終於得以被徐勳派出去的馬車接了回去。
頭一回以徐勳未婚妻的名義跨入興安伯府,她只覺得心裡又是澀又是甜,不知道什麼滋味,扶着如意的一隻手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勁。
“小姐,是不是很緊張?”
“有什麼好緊張的,以後得在這裡住很長時間呢!”
沈悅故作輕鬆地輕哼了一聲,可見前頭金六嫂轉過頭來滿臉堆笑地對她解說着什麼,沿路的僕婦丫頭又都在那兒偷偷瞧她,她不知不覺就拿出了昂首挺胸的姿勢。在那纔剛剛緊急收拾出來的院子裡轉了一圈,又見正房的東西次間佈置得井井有條,她心裡不禁有些狐疑。
徐勳應該不至於親自去管這些瑣事,而金六嫂此前和她一路同船上京,她知道這婦人精明歸精明,讓其學雅緻卻難,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屋子是誰收拾的?”
“是內院的朱纓。”金六嫂可是知道沈悅此前以徐良外甥的身份進京,儘管那會兒只覺得人娘娘腔,可如今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既然曉得這一點,她自然能夠斷定這位沈姑娘必然就是曰後的主母,所以省卻了朱纓後頭的姑娘二字,她又笑道,“她是之前壽寧侯送來的丫頭,因爲那會兒咱們纔剛進興安伯府,少爺不便用舊人,就讓我和她一塊管着內務,這屋子是她剛剛親自從庫房裡挑選了東西佈置好的。”
得知是一個丫頭,還是壽寧侯送來的,如意不禁微微色變,可偷覷了沈悅一眼,見自家小姐反而沒事人似的,她不禁心裡直嘀咕。等到金六嫂又囉囉嗦嗦一陣子方纔出門,她見沈悅東張西望頗爲閒適,終於忍不住上前輕聲說道:“小姐,那朱纓既然是曾經管過內宅的,您可得防着她一點……”
“以前是以前,今後是今後,一來就風聲鶴唳幹什麼!”沈悅伸出兩根手指在櫃子上一搪,見纖塵不染,她便拍拍手笑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否則,滿京城那麼多達官顯貴給他提親,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門閨秀給他選,他何必一直拖到現在?既然他心裡一直都裝着我,那我和一個他派着打理內務的丫頭計較,豈不是氣量狹窄沒事找事!”
說完這話,她彷彿聽到了什麼,不覺側頭看着門口。果然,只是片刻,外頭就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沈姑娘可在?”
如意這才明白那個朱纓竟然在外頭,一時撅了撅嘴。而沈悅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隨即就揚聲說道:“進來吧!”
朱纓剛剛正巧到了門外,如意的話和沈悅的回答她聽得清清楚楚,對未來主母的姓情也多少有了些認識。此時進屋之後,她規規矩矩地深深萬福行禮之後,旋即就頭也不擡地說道:“之前少爺送來消息說是要安置沈姑娘,奴婢斗膽自作主張佈置了一番,若是沈姑娘有什麼不滿意的,奴婢立時……”
“不用了,這就很好。”見其雖低着頭,可仍能看出是一個綺年玉貌的丫頭,連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沈悅忍不住一挑眉道,“你擡起頭來給我瞧瞧。”
這一擡頭,一旁的如意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只見朱纓身穿栗色窄袖小襖,下着一條琥珀色的寬襴挑線裙子,即便這樣深沉尋常的顏色,頭上耳上又不見多少首飾插戴,臉上只是薄薄敷了一層脂粉,可卻顯得眼如秋水豔光懾人,也不知道壽寧侯張鶴齡當初怎捨得送出這樣的婢女來。
見朱纓和自己對視的時候有些不安忐忑,可眼神清澈,又見她的髮式和尋常丫頭並無不同,沈悅就斜睨瞭如意一眼,支使她搬了小杌子過來,留着人東拉西扯地問了好些閒話。直到外間傳來話語,說是徐勳來了,朱纓慌忙起身退避,她這才放了人走。眼見徐勳大步進了屋子,如意立刻知情識趣地悄然退出,而沈悅迎上前去之後,臉上就露出了促狹的表情。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擔心我一進府就要擺未來主母的架子?”
“你如果愛擺那就儘管擺,我沒意見,爹更沒意見!只怕你曰後忙得腳不沾地,怪我讓你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徐勳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突然抱着人打了個旋兒,等放着懷中小丫頭落地的時候,見她面頰發紅,一隻手卻緊緊環在他的頸間,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都怪我之前腦袋一根筋,否則早就能讓你住進來了!”
“誰稀罕……”嘴裡說着這言不由衷的話,可見徐勳伸手要來勾自己光潔的下巴,沈悅卻忍不住偏頭去躲,這才笑吟吟地說,“要是早讓你金屋藏嬌,卻不讓你多費功夫想着怎麼娶我,豈不是讓咱們平北伯滿肚子鬼主意沒了用武之地?”
“好啊,娘子居然打趣起夫君來了!”
徐勳突然俯下身去,冷不丁噙住了那溫軟的芳香,見小丫頭不過微微顫抖,卻沒有任何抗拒,反而是在他熟練地撬開她的齒關時,亦是探出了那丁香兒,他不禁心中欣喜,一下子就把人箍得更緊了。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暫且按捺了深入的念頭往後挪了挪腦袋,見她雙頰的兩朵紅雲更豔麗了幾分,赫然是嬌豔不可方物,較之從前的含苞欲放更多了幾分成熟,他好容易才忍住心頭的慾望,岔開話題說道:“皇上也知道你這事情了,他剛剛捎信給我說,到時候太后在仁壽宮召見你的時候,他說也會過去給你助陣。”
“你們兩個,盡胡鬧一氣!”沈悅一時大發嬌嗔,沒好氣地瞪了徐勳一眼道,“我是你的未婚妻,關着皇上什麼事,他跑過去助陣,豈不是明顯心裡有鬼?你們兩個就放一萬個心,哄人忽悠人的本事我當然不及你,可我又不是傻瓜,你也不該這麼緊張吧?”
“若只是咱們的事,我自然放心你,只不過你這次入宮,還得再幫着人一塊演一場戲。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這個禍害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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