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偷襲,他們就不知道別的戰法了?”巴爾斯博羅特怒極反笑,一揮馬鞭便立時高聲喝道,“整軍,回援!”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火篩便沉聲說道:“也許是明人的陷阱!”
“圍魏救趙?我又不是沒讀過中原的兵書,這點道理我卻還明白!”巴爾斯博羅特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隨即才厲聲說道,“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實力!陝西三鎮總共纔多少兵馬,之前能夠用詭譎小道阻了我們進擊,那就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他們沒那個能耐!想當年王越以偏師偷襲成功,今日我要讓他們知道,再想故技重施是癡心妄想!”
眼看巴爾斯博羅特頭也不回地撥馬而去,一時間所部大軍的紛紛往北移動,火篩卻仍舊停在原地。直到心腹部屬上了前來詢問大軍動向,他方纔眯着眼睛說道:“傳令下去,暫且歇息一會兒,派出探馬跟上濟農的兵馬!”
雖說巴爾斯博羅特自負比烏魯斯博羅特高明,但在剛愎自用這一點上,卻是如出一轍。之前既然已經爲了防止明人偷營,再加上兩人互相疑忌,總計留了超過五千人在營地,巴爾斯博羅特仍然急巴巴地往回趕,分明是之前在興武營和花馬池兩度受挫,於是想在那一支明軍偏師身上討回來。可要知道,明人既然真的敢去偷營,必然有相應的準備。更何況,巴爾斯博羅特把圖魯勒圖留下,看似是疼愛妹妹,可以爲他真的不知道那是爲了什麼?
圖魯勒圖在察哈爾汗庭便是無數貴族子弟捧在手心裡的公主,見慣了人趨奉,會對巴雅爾那個傻小子假以辭色?可惜的是,古往今來的美人計,從來都屢試不爽。想必就算這一次得勝而歸,他也會發現自己的寶貝外孫落在了對方的掌握之中。
只可惜巴爾斯博羅特錯認了他這個就快要死了的老將,他既然敢收留烏魯斯博羅特,就有相應的打算!
“來人,去請二王子!”
當一直混在中軍之中,心情極度鬱悶的烏魯斯博羅特到了火篩跟前時,卻被這位便宜岳父開口說出的話給鎮住了。良久,他方纔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是說,要是讓你殺了你的三弟,把他從你手裡奪去的濟農之位搶回來,你願不願意搏一搏?”
確定火篩不是在開玩笑,烏魯斯博羅特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這兩年間,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冷眼,甚至連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汗,竟也因爲牧場部衆和權勢,不肯承認自己這個只不過打了敗仗的兒子,一時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爲什麼不願意?橫豎我也沒什麼可失去了的,最多就是這條性命!”
“很好!”火篩欣然點了點頭,竟是也哈哈大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們都是沒剩下什麼東西的人,既然如此,拼命一搏纔是勇士的歸宿!”
區區兩百多裡地,對於弓馬嫺熟的蒙古牧民來說,算不了什麼,但這一路上正好是刮東風,從東面的瀚海沙漠吹來的陣陣熱風和沙子,卻是讓人很不舒服。直到漸漸遠離了那一片沙漠,之前稍稍放緩速度的巴爾斯博羅特方纔授意屬下加速。然而,這時候,前隊突然傳來了一陣嚷嚷聲。
“濟農,是幾個放牧的牧民!”
“把他們帶過來!”
直到那幾個騎馬的牧民被驅趕過來,巴爾斯博羅特端詳了一下他們的裝束,以及泛着紅黑的面龐,這才用蒙語問道:“你們是哪裡的牧民?”
被人驅趕到這裡的幾個人彷彿很有些驚惶,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其中一個這纔開口說道:“我們從都思兔河那邊逃過來的,那裡有很多明軍!”
儘管此前就已經得到信使急報明軍出沒,然而此時此刻再次證實了這麼一個消息,巴爾斯博羅特仍然是立時對左右傳令下去,須臾,數千兵馬就撇下了這零零落落趕着幾十只牛羊的牧民往北呼嘯而去。等到他們一走,剛剛那個答話的人方纔長長舒了一口氣。
“你這蒙語說得果然順溜,我聽着幾乎都以爲你是韃子,看來你在平北伯面前還真沒誇口,不像我會的只有那兩句了!”
“那是自然,我在鎮遠關這些年也不是白呆的。韃子可恨,可我和他們的牧民卻學了不少東西!”韋勝擡起袖子擦了擦下巴,這纔對左右那些老卒說道,“前頭那些韃子上鉤了,我們繞個圈子去看看那邊的情形!”
巴爾斯博羅特事先吩咐過留在火篩營地的兵馬,等他們出發之後不久,就讓圖魯勒圖引巴雅爾出來,然後將其挾持作爲人質,因而面對明軍的突襲,他雖有信心那些精銳足可應付,卻不得不擔心火篩所部的反應。可遇到那些牧民之後還沒走多久,前方就傳來了接敵的大呼小叫。見是一支千餘人的軍馬,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開口喝道:“不要停留,分出數百兵馬擋住他們!”
眼看着左翼數百軍馬衝着那些明軍迎了上去,巴爾斯博羅特心中稍安,然而,聽着背後噼噼啪啪火器的聲音,他仍舊生出了一絲焦躁。火篩的大本營被人端了不要緊,可那兒還有圖魯勒圖。作爲父親和母親所生的唯一一個女兒,圖魯勒圖並不單單是察哈爾汗庭那朵最美麗的花,而且她的婚姻也會作爲父親籠絡各部的重要工具。如果她出了什麼問題……汗庭可沒有第二個如此身份的公主可以激起上上下下各部首領的興趣!
巴爾斯博羅特一時狠狠一鞭抽在了馬股上,漸漸竟一馬當先,疾馳在了前軍之中。然而,接二連三好幾撥小股明軍偷襲,一時間,他又是惱怒又是不耐煩,每次分出數百軍馬阻截,當麾下探馬來報,寧夏平虜城那邊有動靜,似乎有大軍正準備搭浮橋渡河而來時,他終於爲之色變,心中更確定明人果然是偏師去偷襲了都思兔河那邊的營地,把心一橫索性一口氣分出了千多人馬。
“若是平虜城有明軍西來,務必將他們阻截在河邊!還有,這附近的那些明軍全都給我掃蕩乾淨了!”
然而,當他終於趕到都思兔河下游的時候,岸邊那幾個破爛的蒙古包和帳篷卻讓他的心猛地收縮了起來。四處仍可見散亂的牛羊坐騎和不少倒臥的屍體,哪怕是他此前已經預計到了情況興許會無比嚴重的可能性,但面對這樣一幅慘狀,他仍然爲之倒吸一口涼氣。
“該死,真該死……”
“濟農,這兒只是下游,還是儘快趕去上游看看圖魯勒圖公主如何!”
經這一句提醒,巴爾斯博羅特立時回過神來,當下二話不說撥馬往上游馳去。
當他這數千人馬沿河而上漸次開拔之後,約摸兩刻鐘功夫,火篩所部卻是趕了回來。見這一地狼藉的情形,烏魯斯博羅特固然驚愕,就連火篩也是面沉如水。這裡一片地方正是他所部駐牧之處,也就是說,這兒死的只會是他的人,不會是巴爾斯博羅特的人!
由於都是自己部族的人,早有前邊的騎手下馬四處檢視,看是否有活口。就在這時候,屍骸之中卻是有人有了動靜,竟是掙扎着爬了兩步。他勉強擡起頭看清了這兒的衆多人馬,突然聲嘶力竭地叫道:“是明人的軍馬突然偷襲,我和幾個人拼死去求援,可濟農的軍馬不但見死不救,攔着我們不讓見留守的那位那顏,而且還殺了信使,我拼死才逃回來……”
見那人頭一偏,竟又昏死了過去,來不及再問的火篩頓時面色鐵青。看了一眼麾下的軍馬,覺察到他們的驚疑不定和勃然怒氣,他想起路上遇到的巴爾斯博羅特分出的那些軍馬正在和明人交戰,略一計算就大約明白了,滿打滿算,如今巴爾斯博羅特麾下人馬也絕對不超過六千。當然,加上營地裡頭留着的人馬,那仍有過萬之衆。
是明人乾的也好,是巴爾斯博羅特乾的也好,如今這事情是衆目睽睽之下被揭開的,勢必不能輕易了結!
都思兔河入黃河的河口,一支軍馬正駐紮在那兒。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就算不是我之前挑起了事端,小王子想要仿照中原的制度,讓大汗的權威凌駕於其他各部首領之上,讓他的命令被各部奉爲金科玉律,讓各部的子民首先敬仰他,而不是自己的首領,本來就要把各方首領狠狠壓下去。這種事是說理說不通的,只有看誰的拳頭硬,而要做到這件天底下最難的事,當年曾經隨他東征西討,如今卻要反叛他的火篩,是比亦不剌兄弟更加好的立威對象!”
策馬而立的徐勳對陳雄說着這話,心裡卻不由得想到,夏商周三朝諸侯並立那麼多年,到了漢朝依舊大封諸侯王,其後方纔漸漸建立起了統一的中央集權,而蒙古不過是在入主中原百多年間,方纔真正推行起了帝制。可即便如此,被趕回草原之後,權臣和瓦剌早就把黃金家族的榮光吞噬得所剩無幾。如今小王子雖然雄圖大略,幾乎完成了統一大業,可下頭反叛和抗爭的苗頭,早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看着此前那次突襲中盆滿鉢滿的一衆將士,以及衣襟上血跡宛然的江彬陸海,陳雄忍不住問道:“平北伯不會是打算如今去他們交戰之地,趁火打劫吧?”要真如此,今次可比當年那次趁火打劫要危險得多,他可得把人勸住了。
“不,我們去助剛剛分兵阻截的苗公公和仇鉞一臂之力!”徐勳哂然一笑,淡淡地說道,“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這時候去趁火打劫,搞不好別人就同仇敵愾了,還不如先把能吃下嘴的都吃乾淨!要知道,這一次我們到陝西來,本就不是爲了打仗的,所以一切以穩妥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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