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季鳳連將兩碟小菜端入屋內,出門後小聲對孫心照說道:
“師父早年就多番叮囑,他曾與劍神前輩連番作對,萬不可去衡州府。”
“二十多年來,他老人家不曾踏出常德府一步。”
“可”
“可什麼?”孫心照小聲詢問。
季師妹回頭偷瞧一眼,碎碎念道:“可事實好像不是師父說的那般,他老人家似乎太過小心了。”
“劍神前輩到此,我雖想起師父的叮囑心中惶恐,但卻沒從劍神前輩身上察覺到惡意。”
“師父一直記掛在心上的事,劍神卻好像是在見到師父後才重拾記憶。”
“可見他是沒放在心中的。”
孫師兄聞言,不由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是沒學到精髓。”
“怎麼沒學到?”
孫心照面色肅穆:“這天下間誰能揣測到劍神的想法?”
“師父越是如履薄冰,越說明他老人家睿智無比已將江湖看透。”
“否則哪有今日的局面。”
季鳳連不在意他略帶責備的話,滿臉好奇地詢問道:
“那師兄可知劍神來此的目的?”
“興許是無敵寂寞?”孫心照也不敢確定,“或者是當年物事有些疑惑?”
“誒,我也不曉得。”
孫心照搖頭,又感慨道:
“劍出衡山,二十年前便已笑傲江湖,他老人家想做些什麼,也許不用目的,只消一個想法便可去做,這天下又有什麼是他想做而做不到的?”
季鳳連見他目眩神搖,不由低笑一聲。
“師兄也想笑傲江湖?”
“這當然,江湖人誰不想?”
孫心照又道:“不過,人貴在自知,我能和師父一樣安穩生活在武陵,便算樂事。”
“似劍神這般人物,江湖千載風雨難出一人。”
他眼中感慨之色甚濃,轉而又清醒無比,對師妹提醒道:
“莫要好高騖遠。”
季鳳連挑了挑眉,有些不滿的埋怨道:“師兄真是會打擊人,我纔打算緊跟劍神前輩的腳步,這口氣一生起被你給泄了下去。”
她話罷又笑了起來:
“那就只能和師兄一樣,在武陵桃源求一個安穩了。”
兩人說話聲音很小,心情卻極其舒暢。
像是將原本壓在胸口上的一塊巨石給挪開了一樣。
常德府的江湖人雖尋不到他們,可危機一直存在。
如今得知點蒼妙諦的來意,又幾乎化解了師父與劍神當年的恩怨。
往後他們行走江湖,便不用一直提心吊膽.
在孫仲卿盛情之下,趙榮與曲非煙於桃源停留一晚。
翌日清晨,他們又來到湖邊渡口。
煙水晨霧,風露彌天。
趙榮站在小舟上,叫身後一行人止步。
“孫堂主,這個小物件,便送你了。”
趙榮微微一笑。
他說話間,一旁的曲非煙遞出一卷軸狀物品。
季鳳連上前謝過,曲非煙示意她打開。
來到師父身邊,季鳳連小心翼翼地展開卷軸。
原來是一幅畫。
畫中有山有水,有滿岸桃花,直至卷末,畫中雲霧,隱見縹緲飛檐,似有樓臺。
這幅畫意境深遠,寫意燦爛。
孫仲卿定睛一看,畫上寫着幾個小字。
《桃源問津圖》。
正是這畫作的名稱。
“我離開衡陽時,丹青生作了這幅畫,此時頗爲應景,孫堂主便收下吧。”
“妙,好畫!”
孫仲卿雖不懂畫,卻立刻誇讚一聲。
又頗爲自責地問道:
“可惜老朽愚鈍,猜不到劍神深意。”
趙榮看了這位老人一眼,忽然想到他昨日說的話。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
他重複了孫仲卿所言,帶着幾分感嘆之色。
又加上一句:
“希望二十年後,神龜猶壽,我們還能再見。”
孫仲卿先是愣了一下。
他第一反應,這是不是劍神故意調侃。
自己一直在躲着他,結果到了垂垂老矣時,也還是躲不開。
真是他人生一大失策。
可轉念一想,對方話語之調,竟頗爲真誠。
當下苦笑一聲,迴應道:
“老朽盡力,但只怕也活不到那一天。”
他話罷,扭頭對一旁的孫心照囑咐道:
“徒弟,若劍神再履桃源,爲師倘若長眠地下,不要忘了在燒紙祭拜的時候告訴我。”
孫心照一絲不苟地應了聲“是”。
趙榮微微一笑,不再多話。
遠處水鳥驚飛,一條小舟逐漸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內。
孫仲卿盯着趙榮離去的方向,矚目良久。
“師父.”
“師父.”
季鳳連連續喊了好幾聲,“劍神前輩已經走遠了。”
她笑道:“您往日最不願見到他,怎麼此時像是不捨。”
她還有話想說,被孫心照一個眼神打住。
“等你到了爲師這個年紀,便什麼都懂了。”
孫仲卿和藹一笑,轉身往回走。
商素風因爲功訣之事並未離去,他朝趙榮離去方向眺望一眼,跟上了孫仲卿的步伐。
晨煙鎖桃源,將他們隔絕開來.
趙榮與曲非煙從桃源出,泛舟沅江。
夕陽斜照時,纔回到常德府城。
二人在府城周邊遊玩數日,這纔想起還在鼎盛武館的趙玉臻。
再回武館時,內堂設置晚宴。
除了兩位館主與子女,趙榮還見到幾位故人。
比如柳葉刀客尚金全、寧遠雙劍夫婦,還有永州的公孫深度夫婦。
他們皆是龍萍的朋友,來此祝賀。
二十年前,他們在長瑞鏢局坐一桌。
之後天各一方,沒想到如今還有機會再聚。
時光無情。
故人多生華髮,壯年漸逝。
因爲漠北雙雄一事,趙榮見公孫深度夫婦的次數最多。
如今這位公孫兄,雖還和當年一樣因爲崆峒花架門的關係有股儒雅之氣,卻連鬍子都變白了。
宴會期間,衆人飲酒頗多。
一說起當年事,每個人話都說不盡。
尤其是看到趙榮的容顏,更叫幾人感慨非常.
“榮哥,這次常德府之行可算圓滿?”
又一日,他們已經踏上客船。
“圓滿。”
趙榮笑道:“不過這次出來,主要是帶你散心遊玩的。”
“玉臻還想在常德留幾日,我們不等他了。”
“你現在想去何處?”
曲非煙舉目望着江水:
“出瀟湘時,天下多有湖山讓我期盼,可去過桃源之後,我反倒沒心思再去別處。”
“此時只想回雁城。”
“哦?”
聽他疑了一聲,曲非煙雙眸凝在他臉上:
“那玄武堂主早年一直躲着你,桃源之地是他的心安處。”
“而我的心安處,就在雁城,那個有榮哥的地方。”
趙榮笑道:
“好,這就回去。”
“玄武堂主在桃源垂釣二十餘載,我們也去湘水上划船打漁。”
曲非煙一下笑了出來。
“師兄多年不涉江水,忽然重操舊業,手藝怕是難入行家之眼。”
“放心吧”
趙榮站在船頭,笑應一聲,又想起當年的漁號子。
心中忽起波瀾,不由喃喃念着:
“衡州潭水之西津,活水蓮子跳鱅青。漁人漾舟沈大網,截湖一擁數百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