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已落幕,天地歸於寂靜。
樑家所有族人皆惴惴不安,不清楚接下來將會面臨什麼。
那些賓客也不敢亂動,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被方有容提醒後,樑文羽頓時意識到自己失態,正要向蘇奕表達感激之意。
蘇奕已搖頭道:“等收下我第三份大禮之後,恐怕你就很難再感激我了。”
樑文羽一愣。
方寒心中也犯嘀咕,蘇前輩這第三份大禮,難道還能比拿樑知北的首級當賀禮更出人意料?
就見蘇奕已輕聲道:“把人帶上來。”
“喏!”
一道莊肅恭敬的聲音,忽地在極遠處天地間響起。
而後,在無數震驚目光注視下,一道瀰漫着仙君氣息的高大身影,挪移虛空而至。
來人身影枯瘦,面容蒼老,盡是風霜之色。
正是戚扶風!
當初蘇奕剛抵達白鹿山飛昇之地時,戚扶風就守在那裡。
直至後來,戚扶風尊奉蘇奕的旨意,帶那一批飛昇者離開,並提前來到這白蘆洲,爲蘇奕查探一些秘密。
場中騷動,許多人心顫。
一位仙君,竟在聽從蘇奕的差遣!
而此時,在戚扶風手中,還拎着一個人。
餘霆!
那個效命在樑文羽身邊的老奴。
“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方寒愕然。
而當看到被戚扶風擒下的餘霆,樑文羽似意識到什麼,頓時色變。
“這份大禮如何?”
蘇奕目光看向樑文羽。
樑文羽低頭,苦澀道:“我早意識到,早晚有一天,這件事會暴露……”
衆人皆一頭霧水。
方寒似意識到什麼,顫聲道:“前輩,難道樑大哥是壞人?”
蘇奕拿出酒壺飲了一口,道:“扶風,你來說。”
“喏!”
戚扶風領命,擡手將昏迷中的餘霆扔在地上,而後說道,“三年前,此人奉樑文羽之命,喬裝打扮,以‘碧焰道人’的身份,花費重金從人販子手中買下了‘方有容’姑娘。”
“事後,樑文羽又和這傢伙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讓樑文羽順利帶走了方有容姑娘。”
剛聽到這,方寒已色變道,“樑大哥爲何要這麼做?”
在他看來,樑文羽分明就是多此一舉。
戚扶風道:“自然是爲了讓方有容姑娘心生感激,畢竟,這可是救命之恩。若是花錢買下方姑娘,必會被方姑娘排斥和仇視,如此的話,可就很難再讓方姑娘感激涕零了。”
方寒頓時沉默。
過往那三年,他曾被多次販賣,怎會不明白這種區別?
像當初在黑龍集市,哪怕蘇奕救了他,他一點都不領情,反倒心存戒備,懷疑蘇奕別有企圖!
再看樑文羽,低着頭立在那,神色陰晴不定。
而他身旁的方有容,則悄然握緊玉手,抿着脣,神色怔怔,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蘇奕自顧自飲酒,沒有說什麼。
戚扶風繼續道:“樑文羽在用救命恩人的身份獲得方姑娘的好感之後,本打算利用方姑娘,爲自己生一個身懷狴犴靈血的後裔,然後再把方姑娘的真血剝奪,煉成仙藥。”
聽到這,場中響起一陣議論聲。
許多看向樑文羽的目光都變了。
方寒的臉色更是變得奇差無比。
“事實上,過往那三年中,樑文羽和方姑娘朝夕相處,曾多次試圖這麼做,可最終,他改變主意了。”
戚扶風語氣平靜,“可他不是良心發現,而是另有一個更大的圖謀。”
聽到這,樑文羽喟然一嘆。
方有容的嬌軀則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被打擊到,還是因爲憤怒而導致。
“什麼圖謀?”方寒忍不住問。
戚扶風道:“爲了在今日,在樑家的地盤上,光明正大地和方姑娘成婚!”
“如此一來,他一可以禍水東引,嫁禍於樑家,爲他的父母報仇。”
“二可以在成婚後,爲他自己留下一個身懷狴犴真血的後人,畢竟,他身患重疾,活不了多少年了,若能留下一個後人,自可以爲他傳續香火。”
此話一出,樑家衆人無不憤怒,恨得直咬牙。
戚扶風的說法,的確印證了他們族長樑知北剛纔的那番推測,樑文羽和方有容成婚,的確包藏禍心!
在白蘆洲,誰不知道早在十年前的時候,狴犴靈族在一夜之間覆滅?
而若讓這樁婚事成了,樑文羽只需將方有容那狴犴靈族後裔的身份泄露出去,必會給樑家引來彌天大禍!
畢竟,當初滅掉狴犴靈族的兇手若知道此事,哪可能會放過方有容?
而樑家,註定會因此而被牽累!
聽完這一切,方寒手腳發涼,自己和姐姐,竟都被那樑文羽矇騙了?
過往那些年,少年被販賣不知多少次,經歷坎坷淒涼,而今好不容易再相信一個人,不曾想,對方竟原來依舊是個陰險心黑的敗類!
一時間,少年完全傻眼了。
雪紅楓都聽得瞠目結舌。
原來,那樑文羽竟也不是個好東西!
而樑家那邊,一位大人物再忍不住道:“閣下曾說是因爲那位方姑娘,而替樑文羽出頭,可爲何明知道此人包藏禍心,還幫他對付我族族長和大長老?”
看得出來,他很生氣,渾身都在發抖。
那些樑家族人的臉色也難看無比。
蘇奕隨口道:“不管如何,過往這三年,他對方有容也算是有感情的,幫他報仇,也算是在償還這個人情。”
頓了頓,他說道:“而現在,則該是他抵罪的時候。”
戚扶風冷冷盯着樑文羽,道:“我說的這些,皆有證據,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樑文羽苦澀搖頭,嘆道:“我……”
不等他繼續說,一直沉默不語的方有容忽地開口道:“前輩,您說的這些,其實我早已心知肚明。”
此話一出,全場皆錯愕。
方寒難以置信道:“姐,既然你都清楚,爲何……”
方有容神色複雜道:“我和你樑大哥都是苦命人,他想爲父母復仇,而我則想爲宗族復仇,他有私心,我何嘗沒有?”
她幽然一嘆,“過往那三年中,餘霆曾多次勸樑大哥對我動手,可最終他都心軟,沒有傷害我。這些事情,他自以爲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一直藏在心中,沒說罷了。”
說着,方有容自嘲一笑,“我啊,的確是個禍害,既然我過往遇到的那些人,都在利用我,爲何我不能讓樑大哥利用?更別說,樑大哥是真心對我好的。”
樑文羽愣住,顫聲道:“有容你……你……”
方有容悄然握住樑文羽的手,柔聲道:“樑大哥,聽我說完。”
樑文羽眼眶泛紅,深呼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方有容似鼓足勇氣,擡眼看向蘇奕,道:“前輩,過往那三年,我同樣有自己的算計,想利用樑大哥,爲我狴犴靈族留下血脈,也同樣想利用我的身份,嫁禍於樑家,爲的就是給樑大哥和他的父母報仇!”
這番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心不已。
方寒眼神惘然,心亂如麻。
怎麼會這樣?
少年不懂。
蘇奕飲了一口酒,沒有說什麼。
方有容則低聲道:“可我和樑大哥都沒想到,我們各自那點算計,在樑知北這等老傢伙眼中,竟那般不堪,成婚儀式還未進行,就已被他識破。”
“幸虧,這次有前輩在,否則……”
說着,方有容露出發自內心的感激之色,道,“我和樑大哥今天怕是早已死了。”
場中氣氛沉悶,四野無聲。
噗通!
樑文羽猛地跪在地上,以頭搶地,懺悔道:“前輩,過往那三年,我的確心存太多卑劣的伎倆,一直有愧於有容,我不求您原諒,願意爲此付出代價!”
方有容也隨之跪地,低下螓首,“我願和樑大哥一起,承擔這樣的責罰!”
全場皆寂。
所有目光都齊齊看向蘇奕。
蘇奕收起酒壺,擡手一招。
天瑞古鐘落入手中。
“鐘聲,既可以是喪鐘,爲人送行,也可以是警鐘,警醒自身。”
蘇奕輕語,說着,他將此物隔空遞到樑文羽和方有容身前,“此寶送你們了。”
喪鐘,送走了樑雲虎、樑知北,爲樑文羽復仇雪恨。
警鐘,敲打的就是樑文羽和方有容,讓兩個各懷心思卻又相濡以沫的苦命人,真正去坦誠以待。
這,纔是蘇奕送出這第一份賀禮的用意!
他若真想滅了樑文羽,根本無須大費周折,也根本不會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正因爲清楚,樑文羽雖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心思,可在對待方有容時,的確是真情實意,故而,蘇奕纔會手下留情。
也纔會幫他斬了樑知北和樑雲虎,報仇雪恨。
樑文羽和方有容一怔,似意識到蘇奕已不會再計較,頓時激動起來,俯首於地,感激涕零。
“快起來吧。”
蘇奕說着,目光看向方寒,“今天帶你前來,也是要藉此機會,給你小子上一課,讓你明白,人性複雜,人心難測,故而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經此一事,或許可讓你的心境有所改變。”
方寒神色明滅,怔怔不語,似有所思、有所悟。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雪紅楓,不禁大開眼界,爲之嘆服。
原來,今日發生的一切事情,盡在蘇哥掌控之中。
而他所作所爲,皆大有深意!
妙!
實在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