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上,裂痕交錯,如蛛網交織。
這座金靈秘界中,一片狼藉,到處是傾塌的山河。
那些死裡逃生的詭靈,無不瑟瑟發抖,猶自惶恐。
福澤山這邊,山體也已傾塌大半,各式各樣的建築坍圮了一地。
虛空中,懸浮着十多個永恆本源,色彩繽紛,璀璨耀眼。
那是火龍觀、青鳥宮、永恆神族餘氏的修道者殞命後所留。
因爲道行高低不同,那些永恆本源的氣息也層次不齊。
地上還遺留着一些寶物,閃爍發光。
金靈老魔愣在那,神色呆滯。
秦素卿抿着脣,眼神恍惚。
欒雲忠怔怔看着遠處那一道峻拔的身影。
一襲青袍,渾身盡是如少年般的蓬勃朝氣,手握一幅收攏成卷軸的墨寶。
就那般站着,質樸無華,渾沒有任何睥睨傲岸的威勢。
可誰敢相信,就在剛纔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少年站出來,談笑間屠戮衆敵,力挽狂瀾?
蘇奕袖袍一揮,十多個永恆本源盡數收入袖內。
他轉身來到金靈老魔身前。
“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我倒也能想到。”
金靈老魔一副徹底看透的樣子,指着自己腦袋,“殺吧,生前爲人傑,死後做不了鬼雄,但起碼骨頭不會軟!”
蘇奕眼神微微有些異樣,“找個地方,單獨聊聊吧。”
金靈老魔頓感意外,旋即冷笑道:“好啊,我必奉陪到底!”
蘇奕扭頭看向秦素卿,“兩位稍等。”
秦素卿下意識點了點頭。
直至蘇奕和金靈老魔的身影消失在場中,秦素卿似終於回過神來,長吐一口氣。
這位萍水相逢的“蘇道友”,可着實不簡單啊!
“欒伯,你可看出些什麼?”
秦素卿低聲道。
欒雲忠眼神複雜,“我只能看出,那位蘇道友不簡單,他或許只是逍遙境道行,可卻能掌控那一幅神異莫測的墨寶,而這正是他能夠橫掃全場的關鍵。”
說着,他目光一掃四周,傳音道,“小姐,要不我們趁此機會離開?”
秦素卿嬌軀一僵,“欒伯,你懷疑蘇道友會殺人滅口?”
欒雲忠嘆道:“畢竟萍水相逢,不知根底,我現在敢確定,之前在金靈秘界外的時候,我們無須出手相救,那頭詭靈也殺不了蘇玄鈞。”
頓了頓,他繼續道,“而剛纔,他擔心殺死礪心劍齋柳上川的消息走漏,一口氣將其他人全都殺死,這等情況下,他難道就不擔心我們會泄露消息?”
秦素卿精緻秀麗的玉容一陣變幻。
的確。
礪心劍齋乃是永恆天域最頂級的天君勢力之一。
柳上川一死,礪心劍齋豈可能善罷甘休?
這等情況下,那蘇玄鈞怕是真的會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也殺了!
眼見秦素卿猶豫,欒雲忠再次提醒道:“少主,修行路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出乎意料,秦素卿卻拒絕了,道:“若蘇道友要殺人滅口,剛纔就已動手,何至於給我們逃生的機會?”
欒雲忠一聲苦笑,正要說什麼。
秦素卿已阻止道:“我相信,蘇道友不是這種人!”
她腦海中,悄然想起剛纔蘇玄鈞擊殺柳上川的那一幕。
那時的蘇玄鈞,眼神澄澈平靜,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忌憚!
彷彿在他眼中,柳上川這位來自礪心劍齋的大人物就和螻蟻一般。
之後,在殺青鳥宮、火龍觀、永恆神族餘氏那些修道者時,也同樣如此!
什麼滔天權勢,什麼雄厚背景,完全被無視!
這樣的人,怎可能會因爲忌憚消息走漏,而斬草除根?
欒雲忠沉默半晌,最終點頭道:“少主所言極是。”
這次前來參加金靈老魔的婚宴,若不是蘇奕站出來,他們註定也已被那些包藏禍心的同道殺了!
忽地,一陣啜泣聲從遠處傳來。
秦素卿扭頭,望向遠處,就見那身穿一襲血色嫁衣的詭靈少女,正跌坐在地上傷心哭泣。
她眼眶空洞,流淌血淚,雙手爲白骨,相貌實在詭異滲人。
可她此刻卻那般傷心,淚如雨下,哽咽喃喃,“姥姥死了、大姐死了,他們……都死了……”
“大人教我們與人爲善,讓我們抓捕那些沒有神智的同類爲食,可爲何那些人卻要害我們……”
少女哭得撕心裂肺,“過往那些年,大人讓我們辛辛苦苦蒐集的寶物可都給了他們,可爲何會這樣?爲何……”
秦素卿怔怔地看着這一幕,心中忽地涌起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詭靈,人人談而色變。
在修道者認知中,詭靈邪惡、殘暴、恐怖,人人得而誅人得而誅之。
在以前,秦素卿也如此認爲。
可經歷了今日的事情,秦素卿忽地發現自己錯了。
詭靈,不見得都是壞的。
那些所謂同道,不見得都是好的!
“與人爲善,多多益善……”
欒雲忠嘆道,“以前時候,我的確不信詭靈會行善,可現在才發現,是自己太無知了。”
在青峰洲境內,有關“福澤玉牌”的事情廣爲流傳。
只要手持福澤玉牌,無論是誰,每年的二十四節氣,就能通過位於命運長河上的“接引渡口”前來金靈秘界,參加金靈老魔的婚宴。
無論是誰,在離開時都能得到來自金靈老魔的一筆饋贈。
這種事持續至今已不知多少歲月。
只要參與過金靈老魔婚宴的,必能滿載而歸。
對此,欒雲忠也心知肚明。
他更清楚,過往漫長歲月中,他們天玄道庭、青鳥宮、火龍觀、永恆神族餘氏這四大勢力,每年都能從金靈老魔這裡獲得一大筆財寶。
可幾乎沒人感激金靈老魔。
包括天玄道庭那些老祖,也都認爲金靈老魔此舉,是爲了花錢消災!
充其量只會稱讚一句:“這金靈老魔是個有腦子的詭靈主宰,知道想要長久的活命,就得花錢消災”。
根本沒人認爲,金靈老魔是在做善事。
也沒人會相信,一個兇惡、殘暴、恐怖的詭靈主宰,會做善事,這也太滑稽。
今天婚宴上,柳上川、少年道士等人看到那一幅墨寶上的八個字時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都在鬨笑,認爲詭靈行善滑天下之大稽。
可現在……
欒雲忠相信了。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都有些慚愧,汗顏不已。
……
很久以前。
曾有一個身着素淨儒袍的年輕人,腰畔掛着一個劍葫蘆,前來這片詭靈禁區。
他在找人。
他的一個晚輩,在外出遊歷時,慘死在詭靈手底下,最後淪爲了一個詭靈。
那個晚輩叫“蒲鉉”。
一個參禪悟道的劍修。
蒲鉉生前曾立下宏願,要以手中劍鋒普度一切詭靈,詭靈一日不滅,手中劍鋒一日不歸鞘。
可蒲鉉卻死了,淪爲詭靈。
腰畔掛着劍葫蘆的儒袍年輕人,去了很多詭靈禁區,找了很多地方。
終於找到了淪爲詭靈的蒲鉉。
只是,蒲鉉已經和從前完全不一樣,成了這一片詭靈禁區的主宰——
金靈老魔!
那時的金靈老魔和那些擁有神智的詭靈一樣,殘暴、嗜血、以殺戮爲樂。
他也再記不起從前的事情。
那時,儒袍年輕人沉默了很久,決定留下,爲那個曾被他青睞有加的晚輩做一些事情。
他用了三年時間,爲“金靈老魔”傳授道業,指點迷津。
三年後,儒袍年輕人離開了,臨走時,留下了一幅墨寶。
也是從那時起,金靈老魔像徹底變了性情,再不曾殺過任何人。
一座樓閣中。
金靈老魔盤膝坐在那,把這一段往事說出,眼神帶着感傷和悵然。
“那位前輩臨走,都不曾告訴我他是誰,又爲何願意花費心血和時間來指點我這樣一個詭靈脩行。”
金靈老魔聲音嘶啞低沉,“三年時間,我纔有所頓悟,決定像生前那樣,去完成那個未曾了卻的宏願!”
說着,他脣角扯動了一下,“佛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而我沒有這麼大的氣魄,只想憑自己所能,去一步步實現生前的宏願。”
“可這世道太險惡,我今日才驀地頓悟,世間最大的禍患,不在詭靈,而在人心!”
金靈老魔滿臉都是譏嘲之色,“人心鬼蜮,可遠比像我這種詭靈更惡毒。”
“你就從不曾想過,那個曾教化你的前輩是誰?”
蘇奕隨口問道,他盤膝坐在對面,正在端詳那一幅在手中鋪開的墨寶。
金靈老魔搖頭道:“那位前輩臨走時曾說過,我已不再是蒲鉉,也無須知道他是誰,以後只要修自己的道,走自己的路,足矣。”
頓了頓,他擡眼凝視蘇奕,“可今天,聽了那柳上川的話,我才意識到,那位前輩來自礪心劍齋,對嗎?”
蘇奕點了點頭。
金靈老魔指着那一幅墨寶,道,“那你能否告訴我,你爲何能得到這一幅墨寶的認可?你……和那位前輩又是什麼關係?”
“這不重要。”
最終,蘇奕也沒有告訴金靈老魔,那腰畔掛着一個劍葫蘆的儒袍年輕人,就是自己的第二世江無塵。
礪心劍齋的開派祖師。永恆天域帝座之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