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苦難》
我叫莫軍,1955年冬天出生在廣西的一個被貧困包圍的小山溝裡。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村子名字就叫山溝溝村。而我出生的那一年,正趕上村裡災荒,或許,這就是我不幸童年的開始。
父親是個極其勤勞的人,和山溝溝村裡的大多數村民一樣,每天透支着自己最大的體力在貧瘠的土地上以及那個略顯荒誕的年代支撐起自己的家,爲家裡的七口八舌剖的一方生存之所。
但他的勤快卻始終沒有趕上過貧窮的腳步,每每荒年,在交完五花八門的稅賦後,他極力維持的家還是難免擺脫風雨飄搖的命運,在吃完上餐不知下頓的日子裡,只能將希望寄託於來年莊家的豐收。
即便如此,我的到來,給這個家庭帶來的喜悅還是遠遠地蓋過了貧困帶來的無望。
可這樣的日子卻也維持不長,我6歲那年,父親還是走了。記得那是1961年冬天,寒風呼嘯,陰雨連綿,是我童年甚至所有人生過往的記憶中最爲寒冷的一個冬天。
以我當時的年齡,還無法認知死亡所代表的意義,只用懵懂無知的眼神看着村裡的人在我家裡忙活。第二天,在母親和比我大三歲的姐姐的哭聲中,父親被村裡的幾個壯漢擡走了埋了。
後來,我跟着母親和姐姐到父親的墓前祭拜過幾次,是荒山上的一掊泥土,由泥土堆積成的矮矮的墳頭,像極了父親這平凡而勞累的一生。
父親去世兩年後,母親迫於生計爲自己在鄰村尋找了一個新家那年我8歲,姐姐11歲。母親本想帶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去,可是家族反對,我和姐姐就這樣被過繼到二叔家,二叔一輩子沒能娶上老婆,也就無後,我成了這個血脈的繼承人。
母親會經常帶着好吃的回來看完我們姐弟倆,雖然是一些五穀雜糧,但是對於我們來說,終於可以飽餐一頓,感覺很幸福,母親會看着我們吃,我注意到,母親眼裡時而會泛起淚光。
母親走後,在二叔家生活的我們,幾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務,當然,這些家務最後大多數落到了姐姐稚嫩的肩膀上。
洗衣服、做飯、放牛、砍柴、割豬菜,這是姐姐平常一天的勞作。春耕夏種還得跟着二叔到田裡插秧收割稻穀。
空閒時,她會帶着我去河裡抓魚、田裡抓青蛙,這經常可以給我們帶來一餐豐富的晚餐,也是我們的美味佳餚。
可是由於我們的貧窮,以及傳統的觀念深深束縛這這裡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女孩子不用讀書寫字,也不用認識字。所以姐姐便理所當然地沒有上學的機會,一直都是幫着幹活,並且她什麼也沒有埋怨過。但是姐姐喜歡學習,即使沒有上學的機會,她也經常去學校的窗外聽別人在上課。
這樣貧窮的小山溝裡,沒有幾個孩子是有機會去上學,有點錢的人家,小孩送去學校上學也是沒有辦法學習到什麼知識,因爲學校裡的教書先生也沒什麼文化與知識。
到了我九歲的時候,二叔爲了供我上學,將家裡唯一值錢的老水牛給賣了。這麼多年來,我與老牛的感情甚是深厚,我捨不得讓二叔賣水牛,甚至我一再央求二叔別賣水牛,我寧願不去上學。
二叔用深邃的眼眸告訴我,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想要擺脫貧窮的命運,一定要去讀書識字。
賣水牛的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個夜,因爲這些年來我牽老水牛陪我度過了多少個春秋,去過無數次山坡放牛,那是我童年玩耍的重要夥伴。水牛很是聽好話,每當我想要騎着他的時候,它都會端下來,讓我爬上去。
賣老水牛的前一天,我和姐姐去割了很多很多草,想給它做最後的晚餐可是它那天晚上我們怎麼餵它它都不吃,鮮美的青草,和清水,它一口都沒有吃。
只是這老牛一直點頭,我走進它的時候,他卻不斷地用頭靠近我,看着它兩眼流出的眼淚,我自己也忍不住偷偷地哭了,這是我幾年來的夥伴,一想到它明天就要離開我了,我哭得更加厲害。
第二天天還沒亮,牛販子就已經來了,等我起來的時候,老牛已經被他牽走,我再也看不到它。我多年的夥伴,爲了我能夠上學,就這樣無情都被牽走,不知道它接下來的命運是怎麼樣的,是被別人買去再做耕田用牛,還是被拉倒屠宰場被殘忍的殺害。我不敢再過多的想象。
那年我上學了,學校也是非常簡陋的,幾間破破的泥土房子,牆上的黑木板已經裂開了幾條巨大的裂痕,幾張課桌也是東倒西歪而老舊破損。操場上光禿禿的一片,只有一根木頭杵在操場中間,上面的五星紅旗拉攏着身子掛在上面,沒有一絲微風吹動,它便掛着一動不動。
如果沒有五星紅旗的話,沒有人知道這裡是個學校,因爲學校門前那個牌子上的字已經在歲月的風雨侵襲之下顯得面目全非,看不清楚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了。
我們的老師高高瘦瘦身材,一身中山裝一年四季都在他身上不曾離去一樣,看起來很是精神。但是他的中山裝分明顯是很舊很舊了,舊得有些發白,他頭上的白髮不算多,但是說起話來很是嚴肅的,一點都不開玩笑。
入學的第一天,他就給我們灌輸一些大道理,反正年少的我們什麼也聽不懂,我們這一個學校才17個人,個個都是黑得像只猴子,精瘦精瘦的外貌,但是內在的精神抖擻。
最初誤以爲我們會很聽話十分熱愛學習,但是我們都錯了。老師除了會講幾句大道理之外,好像沒聽他講什麼,除了教寫字。一個窮山溝的教師,也許沒有多少知識與文化。
我們老師的唯一特長就是寫字,他的毛筆字寫得非常好看,十里八鄉的人,家裡辦點什麼喜事都得請他去寫幾首毛筆字。
老師教寫字的時候我們還是挺感興趣的,因爲終於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了,可是我怎麼寫也寫不好,以至於被老師那隻板尺來打了我一次又一次。
但是我們當中有個叫鍾成傑的小夥伴他就寫的很好,老是得到老師的誇獎。他不僅認真聽講,而且學習上也很刻苦,以至於後來他成了我們當中最有出息的學生。
倒是小牛和我都很不服氣,小牛是我隔壁屋的小夥伴,他的名字叫做莫輝夏,但是他長得像小牛一樣壯,所以他的外號就被硬生生地叫成小牛了。所以我們倆就常常想辦法哪裡抓弄鍾成傑,他這個人又點娘,性格像女孩子一樣。每當這小子被我們抓弄之後,就會哭着鼻子去找老師,最後我們就被那個整天拿着板尺的老師不免一頓打。
由於每年災害不斷,年老體邁的二叔也被這塊貧瘠的土地給榨乾了他身上的所有,他的風溼骨痛病將他緊緊地捆綁起來,使得他勞作起來也慢了許多。收成不好的年份,讓家裡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儘管二叔和姐姐傾近他們的所有,還是沒辦法將我供應去讀書。在課間,在中午和放學的時候我都竭盡所能地幫助家裡幹一點力所能及的活。早上去上學的時候揹着竹簍帶着鐮刀,晚上放學回來竹簍裡已經是慢慢的青草,可以用作餵養豬和牛的飼料。
二叔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不能夠乾重活,我又要經常性地回來幫忙。在學習上我想盡各種辦法還是跟不上老師教的東西,久而久之我便學習起來越來越吃力。
在我上學後的不久,二叔便在隔壁村的牛販子那裡用賒賬的方式買了一頭小牛犢,約定秋收的時候用稻穀來抵消小牛犢所要的花費。二叔原本以爲這樣的方式能夠讓我們度過這艱苦的一關。
那年的秋天,稻穀長得無比飽滿,我們本以爲能夠盼來一個好的收成,但是天不遂人願。十月的時候,還沒有收割稻穀,卻遇上了幾十年難見的暴雨洪澇。
那天晚上大雨下了整整一個晚上,二叔早早地叫醒哦我們姐弟倆,天還沒亮,在二叔的急促叫聲中我知道了肯定是出大事了。我起來的時候二叔已經準備好了擔子和鐮刀,叫我們趕緊去收割稻穀,儘管大雨還在滂沱不止。
我們匆匆趕過去,還沒有過橋,便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我們的田在地勢比較低的地方又近河邊,已經被完完全全地淹沒了,看不到一點兒稻穀。二叔見此情形一下昏厥了,任憑雨水不斷都拍打着我們弱小的身軀,我們在哭喊聲中不斷搖着二叔。
好不一會兒二叔才醒過來,他老淚縱橫地地哭喊着,一雙青筋暴起的手還不斷拍打着胸口“天哪,我們莫家到底造了什麼孽啊,要這樣對待我們。”
任憑我們三人怎麼哭喊,老天仍然繼續下着磅礴大雨,絲毫沒有減小,嘩啦啦的雨聲充滿我們的腦海。我哭着,眼淚和鼻涕甚至口水混作一團,二叔撕心裂肺地哭,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淋溼了通透。
洪水退卻後,我們在堆滿泥土的田地裡面不斷地挖和刨,刨了整整兩天,依然顆粒無收,大水將所有東西都一一沖走。沖走的不僅是今年的收成,更是沖走了二叔這一輩子的心血。也沖走了我上學的光明與未來。
第二年由於交不上學費,就被學校以輟學的名義拒之門外。我渴望的知識就怎樣無情地被老天關了起來,我在門的外頭,知識在門的裡頭。每每經過只能在門口住步地看一看裡頭,那裡卻再也沒有我的自由。
自從那一次洪澇之後,二叔更是跟着病倒了。我們家從此失去了頂樑柱,一個家在瞬間就砸在了我和姐姐稚嫩的肩膀上,將年紀幼小姐弟倆壓到喘不過氣。
沒有知識我並沒有想過能走出大山,因爲我不知道大山外面是什麼,我不知道我走出這個大山我還怎麼生活,我不知道一切,只能永遠窩在這個小山村裡。任憑生命的輪迴,將歲月不斷地消耗甚至死亡。
雖然我年紀小,但是也得跟着生產隊的大人們去地裡幹活,儘管我幹得不多,但是我總能爲這個家出一份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