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拙滿頭黑線。
“您覺得我會告訴您嗎?再說了,您幹嗎真的想死?我看您身子骨那麼好,活着又不痛苦的。”
“不痛苦?”葉知節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我身子骨倒是很好,這麼大年紀了也沒病沒災、沒哪兒疼,沒缺胳膊斷腿,按說是應該好好地繼續活着的。”
“是啊,您好好活着不行嗎?”
“可是有些人不想我好好活着啊……”
葉知節轉頭看向大門外的方向,那張蒼老卻依舊紅潤的臉上掛上了一絲看破世情的無奈,卻也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濃烈悲哀。
許拙心中一緊。
剛纔外面那些村民們圍住葉知節家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而看現在周邊環境,葉知節住的這個地方顯然只有他一個,並沒有親友陪伴。
他剛纔就算是喝了農藥躺在地上等死都沒人知道,看起來實在很是孤單。
這樣的生活環境,也難怪他一心求死了。
“那個……老爺子,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您的後人們呢?怎麼沒人在這裡照看您?”
“我要他們照看個屁!”
葉知節也就感慨了那麼一下,隨即就又恢復了之前見到他時那種強硬剽悍的模樣。
“之前他們倒是講好了讓我在他們每家輪着照顧,可是我嫌棄在他們家裡待着不自在,還是我自己一個人住舒服,所以回來了。喂,我可不是說他們不孝順啊,跟你說我這些孫子們一個個還是很孝順的,就是貪了點兒,沒別的毛病。”
許拙更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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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爺子你到底是想誇你這些孫子還是罵他們啊?剛纔我聽村裡人說,您突然改變主意不拆遷,就是因爲他們鬧騰着分配不均,惹您生氣了?”
“怎麼?他們這些話也跟你個外人說了?”葉知節反問一句,隨後又擺擺手。“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村裡人都知道。對,那幫孫子一個個生怕別人多分了,自己少分了,在那裡吵吵個不停,我聽得煩了,乾脆不拆,也省得他們在那裡鬧。”
“可您這樣決定,村裡人就找您鬧來了……”
“讓他們鬧去。”葉知節頗爲豪氣地大手一揮。“有本事他們把我給罵死了,那我還要謝謝他們。我老頭子就住在這裡,哪兒也不去,看誰還敢來強拆我家不成?”
許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葉知節是著名的長壽老人,明州市的城市名片,像他這樣的著名人物,在政府那裡可是掛上號的重點保護對象,又有誰敢來強拆他家。
老爺子被自己的後輩們鬧騰得倔脾氣上來了,當然沒人能說得動。
許拙心知從葉知節這裡入手不太可能解決問題,而且說到底這事也和他沒什麼關係,便不再去想那麼多。
聽着葉知節在那裡又罵了兩句那些“不成器的孫子”後,大門外忽然響起一陣人聲和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大門被人用力拍響。
“老太爺!老太爺!聽到了沒!快開門!快……”
聽出是葉城固的聲音,許拙搶先過去把大門後面的插梢拉出來,一打開門,葉城固和張依依以及一羣人出現在了門外。
所有人都是一副神情慌亂的模樣,一眼看到許拙,衆人都楞了一下。
“許記者,老太爺出什麼事了?他現在怎麼樣?救護車就快到了,我們……”
葉城固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葉知節此時已經從許拙背後走了出來。
“你們都跑來幹什麼?來看我老頭子死沒死?”葉知節重重地哼了一聲。“勞煩你們關心,我老頭子還活得好好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讓你們失望了!”
聽到葉知節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葉城固和身後那羣人都鬆了一口氣。
“老太爺您沒事啊……”
葉城固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情況,聳了聳鼻子,忽然臉色一變,繞過葉知節和許拙,衝進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他拿着一個瓶子衝了出來,臉色無比陰沉。
“老太爺,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裡面裝的是百草枯吧?”
“百草枯?”
“百草枯?不會吧!”
“我的天,真是百草枯!”
……
一聽到“百草枯”三個字,院子裡的其他人齊齊臉色大變,看向葉知節的目光也瞬間變得驚恐起來。
百草枯的威名,對於這些長期和種田、農藥打交道的農村人來說,那簡直猶如核彈一般可怕。
“是百草枯,怎麼?”葉知節反瞪了葉城固一眼。
葉城固看看手中的百草枯瓶子,再看看葉知節,臉上陰晴不定,片刻後,他忽然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竟是雙膝跪地,直接在葉知節面前跪了下來。
衆人頓時嚇了一跳。
葉知節皺了皺眉:“幹嘛?城固?突然跪我做什麼?我還沒死呢。”
葉城固仰頭看着葉知節,緩緩舉起右手,忽然一巴掌用力扇在自己臉上。
“啪——”
這一下耳光清脆,十分響亮,可見這一記耳光下手極重。
這還不算完,葉城固打完第一下,舉起左手竟然又對着自己的左臉打了第二下,隨後第三下、第四下……
“啪啪啪啪啪……”
一陣清脆響亮的耳光中把衆人都驚呆了,所有人愣愣地看着葉城固在那裡用力扇自己耳光,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倒是葉知節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葉城固的胳膊,皺眉問道:“幹什麼?突然折騰自己是想幹嘛?”
葉城固怔怔地看着葉知節,過了一會兒,忽然眼中兩行熱流流下,然後趴下身子,用力地向葉知節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身,轉身就走。
他走出大門的時候,許拙分明聽到他低着聲音,罵了一句。
“艹!”
這一下變故更是大出衆人意料,衆人呆呆地看着葉城固消失在門外,再看看同樣有些發愣的葉知節,一時間全都茫然了。
葉城固突然鬧這麼一出是想幹什麼?
恰在此時,一陣“滴滴滴滴”的聲音突然在遠方響起,然後快速接近。
卻是救護車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