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
程安青躺在竹牀之上,看着從竹門的縫隙之間傾瀉進來的幾絲白光,百般聊賴地想道。她微微感到一絲寒意,盛夏漸漸已快過去了,雖還未入秋,但是到了夜晚也並不會像之前那麼悶熱了,反而有些涼薄。特別是這屋子,還有屋子裡的東西,都是由楠竹製成的,透着一股子清涼之意。在盛夏時節居住在裡面倒是愜意,不過現在就有些太清冷了。
到現在除了覺得有點冷,還沒有任何不適,看來自己是逃過一劫了。
程安青呆呆地看着竹門門縫中透進來的光線,雖然覺得自己沒有患上瘟疫,應該放心地呼呼大睡一覺到天明纔是,但現在已經夜入三更了,程安青卻覺得半絲睏意都沒有。
桂花香氣襲人,清新中略帶了些甜味,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讓人感到心神具寧。
程安青看見竹門外一個身影遮擋住了那幾絲微弱的亮光。
“薛箴?”程安青跳下了竹牀,跑到了門邊輕輕喊道。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也只可能是薛箴來查看一下自己的情況了。若是薛箴的話,正好叫他再給自己拿條毯子來。
外面的身影頓了頓,沒有回答。
程安青奇怪地看着竹門外的身影,見對方沒有回答,想必不是薛箴了,便又試探地問道:“妙言?”但是程安青心裡卻覺得,在外面的人也不會是薛妙言,因爲她不可能就那樣沉默不語地站在門外。
“你腦子裡首先想到的就不能是我麼。”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語氣有些陰沉。
程安青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慕容……王爺?你……你不是回驛站了嗎?”程安青吃驚地問道,儘量掩飾住自己心中的小激動。
“我是回去了,是因爲薛箴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治癒瘟疫的草藥,我便得先回去安排一下。”慕容子騫隔着竹門說道,“我一安排好公事,便趕回來看你了。”
“多謝王爺那麼關心小人。”程安青口中言辭十分莊重端正,但其實在後面早已笑開了花,“小的真是受寵若驚。”
門外的慕容子騫不禁苦笑,都這個時候了,葉青還想要繼續裝下去嗎,她到底要裝到什麼時候,如果自己一直不戳穿她,難道她就要一直裝下去?
“程公子,你在本王麾下效力,本王自然有責任要保你無恙。”慕容子騫心念一轉,話中王爺的架子又出來了。同樣的,葉青不低頭,他也絕對不會先讓步。
程安青笑了笑,知道慕容子騫的脾性,但她也不是個會先低頭的主兒,所以她便接話道:“王爺這樣說,小人可擔當不起。小人也沒有幫上什麼忙,盡惹麻煩了。”
“你若擔當不起,沒人可以擔當得起了。”慕容子騫意味深長地說道。
程安青也不知道心中是什麼滋味,既甜又酸的。甜是似乎看到了慕容子騫在意自己的一面,卻又十分酸楚,因爲想到了薛妙言的話,兩個人都不肯低頭。這月色,這情景,是多好的互訴衷情的時機啊,慕容子騫竟然還要和自己對着幹。若是溫柔地說兩句好話
,點出自己的身份,那樣程安青也好有臺階下。但是慕容子騫卻偏不,這又讓程安青很着惱。
“多謝王爺擡舉小人了。”程安青道,輕移了兩步坐到了旁邊的竹椅之上,將自己的目光從竹屋外的身影上移了開來。“我一切都好,請王爺趕快回去休息吧。”
外面沒有回答,程安青再看向竹門的時候,發現月光又灑了進來,擋住它的身影已然不見了。程安青頓時心裡有些慌張,站了起來走向了竹門。她將手輕輕地按在竹門之上,屏氣凝神地想聽外面的動靜。
竹門外。慕容子騫披着一條鴉青色的披風,裡面着了件略顯單薄的墨灰色長袍。他凝望了竹門一會兒,便席地坐了下來,靠在了竹門之上。
若是需要一夜才能證實葉青無事,那麼他就在這裡等上一夜。只有等到薛箴親口說她已經平安無事了,他才能放心。而且長夜漫漫,若是這當中葉青突然出了什麼事,他也好及時去找來薛箴。無論如何,慕容子騫都覺得,自己呆在這兒,要比呆在驛站空想着葉青安心得多。
除了葉青,他也沒什麼事可擔心了。冀州的瘟疫,薛箴也已經想出了法子。至於席淵,慕容子騫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剛纔回驛站之時,也爲他準備好了一個小小的圈套。雖然不至於對他有太大的撼動,但是也足以讓他自食苦果了,除了讓他破破財,也是時候挖出他安插在自己身邊,已經潛伏得非常深入的探子了。
慕容子騫現在只想靜心地呆在此處,就坐在這竹屋之外,陪伴葉青一夜。雖然葉青還是嘴硬,自己也不願低頭,但是隻要這樣在月光下,在桂樹環繞,芬芳縈繞的環境下,伴着葉青便好。
程安青悵然若失,緩緩地扶着竹門坐了下來。她俯身用指尖輕觸地上那一小片的月光,心中又有些後悔將慕容子騫趕走了。
“你好還是不好,我自己會判斷。”竹門外響起了慕容子騫的聲音,就近在咫尺,嚇了程安青一大跳。
“我還以爲你走了呢。”程安青連忙轉向了竹門,半跪着伏在門上說道。慕容子騫的聲音好像就在自己的耳邊一邊,難不成他坐下來了?“你莫不是坐在外面了吧。”
“不錯,我就準備坐在外面伴你一夜。”慕容子騫簡單地說道,知道葉青就在這竹門之後,兩個人僅隔了一扇竹門罷了。
“真是胡鬧。”程安青忍不住說道,“你還真就準備一夜不睡呆在這裡麼,若你身體有恙,晨風還不把我給砍了!”
“你當我是紙糊的麼,就一夜不睡便經受不了了?”慕容子騫聽程安青這麼說,不由得好笑道,“你放心去睡吧,就由我獨自在這兒便罷。這裡環境極其清幽,就當我在這兒靜靜心吧。”
“我才懶得管你呢。我這就去睡。”程安青沒好氣地說道,氣慕容子騫做這無用之功,還將她的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但程安青雖嘴上這麼說,卻未挪動半步,依然靠在竹門之上,只是閉口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坐着。
程安青只不過是覺着,若慕容子騫願在外伴自己一夜,若是自己去睡了,豈
不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慕容子騫兀自笑了笑。他還不傻,知道葉青雖然說着要去睡了,但是聽聲音她沒挪動半步。但慕容子騫卻沒有點破,也不說話,只怕本來是自己想要伴着葉青的,卻變成了葉青反要陪着自己了。他只從腰間拿出了一支極爲素樸的竹簫,放在脣間,輕輕吹起了一道悠長又柔和的調子。
程安青並不怎麼懂得音樂這種東西,但是從前也是聽過一些樂器的,知道這是簫聲。因爲在她心裡,簫聲總是有種肅釘又淒涼的感覺,一聽便知。只不過,慕容子騫所吹奏的簫聲中,雖也有些簌簌蕭涼,但是卻很悠遠,慢慢地便溢出了一絲絲的柔情,漸漸掩蓋了簫聲的蕭索。
原來簫,也可以吹出如此溫暖的曲子。
程安青靜靠在竹門之上,聽着慕容子騫的簫聲,聞着芬芳的桂花香氣,只覺得此時心神寧靜,早已將和慕容子騫賭氣爭鋒之事拋到了九霄雲外之間。她從不知道,慕容子騫竟然還會吹簫,從未見他把玩過簫或者其他樂器。但如慕容子騫這樣的男子,武能征戰沙場,文能安邦治國,身上若負有各種才能,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了。程安青現在才覺得,自己對慕容子騫瞭解得還太少太少了。
在另一邊的小屋之中,薛箴靜靜地坐着,一邊翻看着自己的筆記,看似悠然自得,實則心緒不寧。悠揚的簫聲傳了過來,優美得令人嘆息。
“你不去看看她嗎,確保她無事。”薛妙言坐在了薛箴的身邊,有些惆悵地望着門外,耳邊簫聲繚繞不去,她能聽出其中的深情,可惜不是對自己。
“已有人在那兒照看她了,若是她有什麼不妥,王爺一定會立刻前來找我的。”薛箴淡淡地說道,不似以往那麼倜儻不拘了,反而語氣中有些落寞。
“呀,我怎麼聽出了酸酸的味道。”薛妙言笑道,跳到了薛箴的跟前看着他的臉,“莫不是,你也喜歡上了那程安青?”
“沒錯,那又怎樣?”薛箴向來不愛隱藏自己的心意,對自己的妹妹更是敞開心扉直言道,一把推開了擋住他看書的光線的薛妙言,“只不過人家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還是王爺,我自然是沒機會了。”
“你倒識趣。”薛妙言笑道,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不過就這樣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你儂我儂的,未免也太傷心了些。”薛箴故意瞞着她程安青的事,讓她在慕容子騫的事上栽了一個跟頭,現在倒輪到他了。“放心,你妹妹我可不會像哥哥你那麼無良,坐觀好戲,任其自流的。”
“多謝妹妹你爲我着想,我自有主意。”薛箴無奈道,知道薛妙言是在拿自己說事,但他並不需要什麼幫助,他也根本不打算做什麼,因爲他知道程安青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她喜歡的人也喜歡她,自己又何苦去破壞人家的戀情呢。
薛妙言知道薛箴的脾性,有時候看得太透,又不喜相爭,所以總是白白錯過一些機會。但薛妙言知道,若是自己暗中幫他的話,他定然會生氣,所以既然他說心中自有主意,那便隨他去吧。只不過,希望他別到時候暗自傷心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