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又多插了十數支火把,火焰被風捲得晃動不休,庭院裡光影交錯。
王番的歸來,決定他們在嵐州有與郭仲熊等蔡系分庭抗禮的能力,蘇老常、徐武坤從鑄鋒山莊趕來岢嵐城,自然也是將不多的人手,都從鑄鋒山莊撤過來,彌補這邊的人手不足。
東跨院這邊也臨時增加一組堂衛,以便晝夜都有持刀人馬輪番值守。
徐懷這時候召來六名堂衛,將一堆操練用的長棍鈍刀牌盾踢到院中,他一屁股坐廊前臺階上,將直脊長刀橫在膝蓋上,看着朱芝、朱桐、荀庭衡以及在他們身邊前呼後擁的那幾個家將,說道:
“這些都是我們鑄鋒堂的尋常堂衛,大字識不得幾個,打小餓着肚子修練拳腳,也沒有多高的能耐,但你們這幾個沒用的廢物,整天耀武揚威擺二世祖的架勢,還有你們身邊這幾個狗屁不是的家將剛纔一個個都他媽敢對我呲牙咧嘴,現在讓我看看,你們一人能單挑幾個鑄鋒堂衛!”
朱芝、朱桐、荀庭衡心頭羞恨難堪,都恨不得將徐懷拆骨抽筋,即便被朱沆、荀延年喝罵驅趕到院中,又怎麼可能聽徐懷的差使,杵頭站在那裡不動。
朱芝等人不動,徐懷也只是輕蔑一笑,徑直吩咐堂衛:
“別給他們太大的難度,你們兩兩一組,各挑一個二世祖對練,他們不動彈也沒關係,給我往死裡打。要是木棍鈍刀都能將他們打死打殘,便是活該,你們有功無過——你們兩兩一組,要是被這幾個二世祖打輸了,他娘每天給我加練三千下戳刺!”
朱沆、荀延年面子上還是下不來,心頭羞惱,但王稟站在廊下盯住他們不成器的兒子,他們也只能冷臉站在廊下觀看。
要是沒有剛纔那一幕,朱芝、朱桐、荀庭衡三人還不信這些堂衛敢對他們動手,這時候看到六名堂衛將所佩兵刃解下來,撿起地上操練用的牌盾、純刀以及長棍來,他們就算不信這些人真敢將他們打死打殘,但被打得滿頭是包也絕不好看。
再說朱芝、朱桐、荀延衡也不信他們自幼舞槍弄棒,腳拳功夫早就異常嫺熟,一人會收拾不了兩三個普通護衛?
單論筋骨強壯、拳腳棍棒嫺熟以及修練槍術的層次,朱芝三人都不能算弱,但很可惜徐懷不會給他們開闊的空間騰挪遊鬥,這跟平時扈隨家將給他們喂招截然不同。
院子通長不到二十步見方,邊角除了種植竹梅等草木,還擺放一隻防範火燭的大水缸,三組護衛在這麼狹窄的庭院裡同時單挑朱芝、朱桐、荀庭衡三人,說白了就是要他們稍稍感受一下真實戰場的殘酷氛圍。
徐氏絕大部分子弟家境貧寒,自幼營養跟不上,絕大部分人也不可能有多高的天賦,但徐氏族學獲鹿堂從徐武磧執掌開始,就將軍陣圍殺之術掰揉碎了,融入日常棍棒腳拳的操練之中。
庭院狹窄,卻是最適合六名堂衛以刀盾長棍聚退合擊的空間。
他們退則六人團聚,進擊則兩兩一組;除了退守穩健外,往前進擊也絕不輕率,只是先壓縮朱芝三人的活動空間,打亂他們的陣腳。
堂衛所使刀棍也是極簡單的架勢,長棍持端身前,以攢刺爲主;刀盾手負責在朱芝等人欺近時遮護格擋,卻穩健而有效。
朱芝、朱桐、荀庭衡三人這一刻都氣糊塗了,而內心的驕傲也令他們不屑聚團到戰,各撿一支長棍就猛攻猛打,想要找回點面子。
朱芝等人並無直接將牌盾破開的實力,對戰十幾個來回都沒能將六名堂衛打散,自己卻累得氣喘吁吁。相比而言堂衛卻保持很好的體力,這時候纔有節奏的進行反擊,三五下就將朱芝三人的防禦守開,長棍、鈍刀就朝他們身上招呼過來,打得他們大呼小叫,往檐下逃來。
徐懷看也不看朱芝三人,將破鋒刀放臺階上,走到院中,看向郭、潘二人說道:“我知道你們二人一直想聯手鬥我一斗,我今天給你們這個機會,也叫那幾個沒用的廢物見識一下什麼纔是殺人之術。”
徐懷擺出伏蟒樁勢,右拳往外撐出,便毒蟒從草叢中探出三角毒頭,頓時間予人以腥風鋪面之感,叫郭君判、潘成虎莫名心慌。
當然他們身爲大寇,自詡武勇過人,也有他們的驕傲——再說他們時至今日,對徐懷既是莽虎又是夜叉狐這事還是難抑震驚,有機會當然想量一量徐懷手上的斤兩。
打不打得過另說,但要是二人聯手都不敢鬥徐懷,他們還有臉叫朱沆、荀延年等人高看他們一頭,這輩子還不得被這殺胚吃得死死的?
王稟、王番、荀延年都是進士出身,朱沆是賜進士出身,郭、潘二人趕到岢嵐城,也都特意附庸風雅換一身袍衫參加夜宴。
兩人對望一眼,見王稟都沒有出聲阻止,便除下兵刃往廊前走去。
走出廊下的瞬時,他們稍小的袍衫便撐脹起來,全身筋肉繃實起來叫他們身形在瞬然間足足大出一圈。
二人腳下撐勁,從廊前跨出三步,兩丈距離就像瞬間移動般一晃而過,欺近徐懷身前。
兩人跨步也極有講究,第一步箭步躍出,第二步縱跨一丈,大開大闔,身形展開,第三步卻又如逼近深淵,身形猛然收斂起來,然而三步縱跨卻將他們惡虎撲食的氣勢纖毫畢呈的展露出來。
然而下一刻郭君判身形側擰,彎掌成爪,往徐懷脖頸抓去,速度快若雷霆,風勁帶動袖口後翻,露出右臂條條筋肉如幼蟒纏繞,殺氣在驟然間暴發出來。
潘成虎步勢比郭君判更爲兇猛,欺近徐懷身前,堂堂正正右拳旋擰如開山巨斧一般,往徐懷胸腹間崩打而去。
五百囚卒編入廂軍,郭君判、潘成虎雖說是正副指揮使,但徐懷限制他們接觸基礎將卒,操訓乃至日常食宿,都沒他們二人太多的事情,卻有時間坐下來切磋武技。
這時候他們以近乎一模一樣的步勢欺近徐懷身前,但出招時一人卻兇猛強悍,一人詭譎探爪;而在出手往徐懷身上同時招呼過來之際,郭君判還移出從側面夾攻徐懷的半個身位,可以說配合到妙至毫巔。
在郭、潘二人跨出檐下,徐懷身形便如波浪般微微起伏晃動起來,越發像一頭猙獰的惡蟒正等候食物落入死亡陷阱的那一瞬。
那一瞬來臨,徐懷手腕以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擰轉,右掌往郭君判手腕撐託,但肘部同時橫掃過來,撞打潘成虎的重拳,左掌往下如推小磨般畫了一道圓弧,格打潘成虎崩打而來的左拳,電光石火之間,拳掌精準迅猛到毫釐不差,彷彿毒蟒吐出腥紅的蛇信子,同時將兩隻小鳥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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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郭君判身形側擰,徐懷步勢也絕不慢半分,往側邊移跨一步,身子隨勢伏低,跨伏間給人一種巨浪在洶涌澎湃之感,下一瞬以肩錘迎擊潘成虎隨凌厲步勢發動的膝擊。
徐懷右掌捏拳往郭君判腹下崩打,迫其頓住身形。
在封擋兩人攻勢之時,徐懷還完成身位的調整,將拳腳功夫更輕靈、欲從側繞擊自己腰腋的郭君判纏在正前方,同時與勇猛有餘、輕靈不足的潘成虎拉開距離,將他放到側面去,雙方極其凌厲的交鋒戰作一團。
“嗷!”潘成虎大吼震盪臟器,進一步激盪勁力。
郭君判眼神也驟然陰戾起來。
雙方比鬥雖然沒有用刀槍,但兇險並不見得差多少。
郭、潘二人都自幼習拳,數十年刀口舔血的生涯更令他們不敢有半點鬆懈,此時可以說是正值巔峰之年,而有機會收拾徐懷,同時還能討得朱沆、荀延年二人的歡心,他們怎麼可能會手軟?
兩人攻勢在下一瞬便越發凌厲起來。
這當然也就容不得徐懷有半分手軟、遲疑。
而徐懷除了要出手更快、力道更足,還需要將力道、身形控制到毫釐不差的境界,纔有可能應對兩大高手的合擊。
看郭、潘二人合鬥徐懷,三人帶動的風勁拂面竟生出痛感,枝葉搖落,朱芝、荀庭衡、朱桐以及他們身邊的家將都心驚不己,才真正意識到他們距離郭、潘二人都遠遠不如,更遑論去挑釁徐懷了。
朱芝、手桐、荀庭衡三人雖說紈絝,於武道並沒能真正下苦功夫,但到底還有些眼力的,知道徐懷與郭、潘二人惡戰,那麼快的拳腳攻勢,以及在狹小空間裡身形極其精準的變化,實際上是對勁力的控制達到超乎他們想象的層次了。
這種強度的惡鬥持續不了多久,而拳掌相擊也不可能悉數封格擋去。
郭、潘以及徐懷都不斷的被彼此擊中,關鍵看誰避開全部的要害,誰的筋骨更強悍,或者看誰能在電光石火間以非要害迎擊對方不可封格的掌拳腳法。
郭君判氣力極強,能開兩百步超級強弓精準射殺,可能也就比徐懷稍差,但筋骨卻要弱一些,胸口被徐懷接連打中一拳一掌,直接被打得閉氣,胸骨劇痛,不得不退出戰團。
潘成虎只剩一人,但打得性起,不肯輕易退讓,想與徐懷大開大闔對攻一番;然而面對潘成虎一人,徐懷拳勢更是快如亂箭一般攢打過來,接連破開潘成虎的封格,擊中他的胸腹等處。
潘成虎這時候雖然沒有受什麼傷,卻也知道這是徐懷手下留情了。
他與郭君判再看徐懷雖然也吃了他們兩人四五下,但徐懷只是兩肩、左右臂部衣裳破碎,裸露出來的筋骨只是幾團烏青,便知徐懷在用這些非要害的硬實部位接打他們的拳腳之際,還能控制這些部位的筋肉抵卸衝擊,武道修行是要比他們二人高出太多。
跳虎灘慘敗之後,郭君判、潘成虎就想着聯手一戰徐懷,一直到接受招安都沒有機會,黃橋寨一戰也是諸多好手混亂,徐懷更多是以他驚人的箭術震懾羣賊,這時候卻沒想到他們二人,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