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黎忽乃是大同蕃兵蕭幹所部、應州漢軍嶽海樓所部、嵐州漢軍曹師利所部的監軍千戶,但他們與其他填入虎牢關及以西的兵馬,都受鎮東宗王府轄下的大將、行軍萬戶婁彥仙及行軍副萬戶赤札節制。
赤札還直接率一部精銳騎兵,駐紮在伊洛河口,作爲前鋒將監督蕭幹所部防守鞏縣北部的河口營壘。
摩黎忽沒想到清泉溝寨這邊的動靜,竟然這麼快驚動赤札親自過來察看動靜。
雖說摩黎忽作爲行軍千戶、行監軍之責,此時隨他南下的嫡系兵馬僅有千餘騎兵,而曹師利、嶽海樓等人都投降後得授行軍千戶,蕭幹甚至還因爲統轄大同蕃兵多達兩萬衆,得授行軍副萬戶,但摩黎忽作爲那顏家的子弟,作爲赤扈王帳的怯薛宿衛,卻自視他纔是鎮南宗王府南下兵馬的主將,也以主將自居。
另一方面,鎮南宗王府與鎮東宗王府向來就存在競爭關係,蕭幹、曹師利、嶽海樓等是隸屬於鎮南宗王府的降將,摩黎忽也覺得他應該嚴加管束,不能在鎮東宗王府將吏面前,墜了鎮南宗王府一系的顏面。
不過,他在地位、聲名都要高過自己一截的赤扈宿將赤札面前,還不敢放肆,強按住急躁的情緒,上前給赤札行禮,解釋他剛纔對曹師利、嶽海樓急躁的緣由:
“虎牢關太過單薄,關城內外沒有地界供我族鐵騎馳聘,西翼兵馬才從虎牢關延伸到伊洛河口築三十里連營,以滯南朝西軍東援。清泉溝寨乃是連營極重要的一環,此時驟然失陷,使連營首尾難以相顧,予南朝西軍可趁之機,我怕壞了三皇子的大計,才如此急切訓斥嶽軍侯、曹軍侯……”
“你也知道連營之策乃是西翼作戰的重中之重,但你知道連營之策,是誰向三皇子所獻?”赤札冷着臉盯住摩黎忽問道。
“……”摩黎忽張口結舌,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赤札的問題。
“你既然知道連營之策的重要,也知道連營之策乃是嶽軍侯在三皇子帳前首議,你爲何還如此對嶽軍侯無禮?”赤扎冷臉教訓道,“難不成嶽軍侯對連營的重要性,瞭解不如你深刻?”
“那顏將軍也是看到清泉溝寨爲敵衆所襲,也心憂生躁。”嶽海樓還是不想得罪摩黎忽,幫他說項道。
赤札也無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摩黎忽多加訓斥,沉着臉看向曹師利問道: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會敗得這麼慘?”
赤札清泉溝寨被這點襲敵殺得這麼慘,換誰都不會有好臉色,但赤札還是頗爲欣賞曹師利的。
曹師利率部強攻鞏縣,付出那麼慘烈的傷亡,也沒能奪下鞏縣,以致西翼兵馬往孟津以西穿插的意圖未能實現。
不過,赤札當時就領兵駐守偃師,對進攻鞏縣的戰事隨時都保持關注。
在那麼短時間裡,手裡統領又是戰鬥力有所限制的降附士卒,嚴重缺乏攻城戰械,而守軍又表現得極爲頑強,戰鬥力、抵禦意志比他們一路南下遇到的南朝禁軍要強得多,赤札不以爲還有換作誰,能比曹師利做得更好。
而不管怎麼樣,諸路兵馬南下攻城奪寨,一定會有將領遇到硬茬子。
赤扈騎兵能縱橫四方無敵,對勝負功過自然不可能太過死板,也是赤札稟奏三皇子放棄強攻鞏縣,並稟奏曹師利有功無過,只是有點時運不濟罷了,沒有遇到弱一點的對手。
他這時候也願意耐着性子,聽曹師利解釋一番。
“……”曹師利忍住內心的羞憤、不堪,將辰時遇襲、巷戰過程以及他決定放棄清泉溝寨的前後心念變化,都說給赤札知道。
“倘若沒有試圖在宗祠西巷道將桐柏山卒堵住,而是直接在北寨門內外結陣,限制襲敵在寨中的破壞,形勢應該就不會這麼難看了,”
嶽海樓這時候才知道詳細情形,也很是惋惜的說道,
“當然,事後追悔容易,但真要叫嶽某人身處曹軍侯那時的處境,極可能也會錯估形勢,着了徐懷這廝的道!”
曹師利進攻鞏縣失利退下來休整才三五天,麾下能戰兵卒可能就兩千餘人,剩下不是傷殘就是新編降俘,倘若親衛精銳在剛交戰就被殺傷逾半,嶽海樓也不覺得曹師利繼續釘在寨中,真能拖延多少時間。
見嶽海樓這時處處幫着說話,曹師利也很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敗便敗了,何必找這些託辭?桐柏山卒不過都是些山民賊寇,照你這麼說,豈不是成無堅不摧的鐵甲精銳?”摩黎忽蹙眉質問道。
摩黎忽是在朔州晉公山南麓跟徐懷打過交道,卻是在闊勒堅等百戶所部被襲擊之後,他才率數百騎兵趕過增援。在那之後,徐懷主要龜縮在晉公山南麓山嶺之中,或者借山嶺地形與他們周旋,沒有硬碰硬打過,過不久又趁大雪與夜色的掩護,兩天兩夜潛行二百多裡,奔襲防禦空虛的岢嵐城,跳出恢河河谷。
摩黎忽從頭到尾並沒有直接跟桐柏山卒打過硬仗,甚至徐懷避其鋒芒龜縮在晉公山南麓,倚着山勢跟他們糾纏,多少也顯得有些孱弱。
曹師利親率精銳去堵巷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被殺得沒有招架之力,摩黎忽下意識就覺得是曹師利父子怯戰畏戰所致。
除了摩黎忽、嶽海樓及赤札等將的扈騎,此時聚集過來的斥候探馬也有一百多騎。
探明敵情乃是斥候探馬的責職,不需要赤札額外吩咐,便有小隊斥候往清泉溝寨下面的長溝底壩馳去,以刺探南面還有沒有兵馬埋伏。
這時候看到徐懷與鄧珪兩人縱馬馳出,赤札也是發怒叫道:“這兩個南將真是猖狂,欺我赤扈無人!”
“那相貌年輕者便是徐懷,黑臉漢子應是淮源巡檢使鄧珪!”
嶽海樓蒐集桐柏山匪亂的大量信息,雖然以前沒有鄧珪打過照面,還是一臉將他認出來,沒想到徐懷、鄧珪二人剛就敢往長溝裡馳騁,迎戰三十多赤扈輕騎,跟赤札解釋道,
“這個徐懷便是王孝成之子,武勇號稱桐柏山第一,在桐柏山曾以莽虎爲號,但這絕對是掩人耳目的僞飾,而其用計奸詐,南朝或無人能出其右。這個鄧珪,十數年前乃是南朝武舉三五人之列的人物,只是仕途不順,年逾四旬,也僅僅做了幾任巡檢使,直到桐柏山得了些機緣,算是京西南路不多值得重視的將領……”
“倘若不是猖狂,嶽軍侯以爲這二人縱馬斜入長溝,是爲哪般?”赤札皺着眉頭問道。
“如若所料不差,敵衆在清泉溝寨南並不無更多伏兵,”嶽海樓說道,“徐懷此舉,一是阻我刺探其虛實,一是激勵其將卒士氣——倘若有更多的伏兵,他們完全沒有必要故弄玄虛,佔住清泉溝寨,還怕我們不驅兵強攻嗎?”
清泉溝寨卡在伊洛河口與虎牢關之間,雖然北距黃河還有四五里的缺口,但是從軍事上講,這個缺口已經非常狹小的,倘若越來越的西軍,走山道險徑,進入清泉溝寨,然後出清泉溝寨,往北延伸兵鋒,很有可能將虎牢關隔絕在外,令他們在河口大營的兵馬徹底變成孤軍。
他剛纔勸摩黎忽不要急躁用事,絕不意味不要奪回清泉溝寨。
恰恰是清泉溝寨不容有失,嶽海樓覺得更不能倉促行事,就怕他們在清泉溝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徐懷率小股精銳擊敗,除了會重創這邊的士氣,也極有可能會堅定西軍增援清泉溝寨的決心,問題就會變得更棘手。
摩黎忽還太年輕、太輕率,嶽海樓當然不會叫他牽着鼻子走。
好在赤扈騎兵這些年征戰四方不輟,軍中有大量擁有豐富作戰經略的武勇將領,嶽海樓還不擔心觸怒摩黎忽,會在赤扈軍中站不住腳。
赤札揮手製止摩黎忽無謂的爭辯下去,盯着看着徐懷、鄧珪兩名南將,馳入溝中,與他們的斥候探頭攪到一處。
斥候之前也取弓馳射,但斥候背後所背都是騎弓,並沒能對身穿鱗甲、扎甲的徐懷、鄧珪造成什麼威脅。
待這二人衝殺過來,三十多斥候探馬也是居中十數騎結陣反衝,還安排人手從兩翼包抄,但見徐懷、鄧珪手中長槍如蛟龍出海,連戳帶刺,凌厲無比,三十多名精銳斥候,竟無人能抵擋他們三五會合,眨眼間的功夫就有六七人被挑落下馬,餘者也不敢再與這兩人正面交鋒,往兩翼馳走。
這也降低徐懷、鄧珪二人穿透難度,很快將三十多人的騎陣殺了一個對穿,又縱馬往坡上的北寨門馳去。
“王舉早年就以槍術聞名西軍;持弓站坡側那人乃是郭君判,原是桐柏山賊酋,爲徐懷所降服,箭術放在赤扈諸部,也可以說是百裡挑一的神射——說到這個,徐懷箭術也是罕有人敵……”僅相距三四百步,嶽海樓依稀將王舉、郭君判等人辯認出來,指給赤扎辯識。
“寨中火勢怎麼突然大上許多,他們要做什麼?”
徐懷從襲入清泉溝寨起,就在西南、西北兩角縱火,赤扎、摩黎忽、嶽海樓趕到,火勢也主要在這兩片區域漫彌——寨中屋舍以茅屋土舍爲主,利於火勢漫延,但隨着風勢變化,還是會有一個過程的,但這會兒四面無風,清泉溝寨之中,除了西北側的火勢越發熾烈外,北牆土垣內側也新出現好幾處火頭,有漫延成片的趨勢。
“徐懷這廝定是知道來不及將寨中降俘捉走,這要借火勢趕人!”嶽海樓跟徐懷打交道最多,研究最深,這時候情不自禁叫道,“這廝能在朔州成勢,便是收攏天雄軍中的桐柏山潰卒,他這是要故伎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