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進入二月中旬纔剛剛解凍,天氣還很寒冷。
在桐柏山岫溪礦洞裡,趙正費勁將裝滿礦石的小車,沿着木軌往礦洞外拖拽,麻繩深深勒住頸脖間賁起的筋肉裡;半身赤膊的他,汗珠子從賁起的筋肉上滾落。
“咱們的國公爺現在越來越能吃苦耐勞了啊,腦子也不糊塗了,現在都一大早就知道下礦洞掙工錢,這是真準備攢錢正式將王家寡婦娶回家暖被窩啊?我看你也不要費這個力氣,你賺的錢還沒有王家寡婦多,還不如留些力氣,夜裡多夯幾下,叫王家寡婦爽上天實在!”
看着趙翼拉着小車手腳並用爬出礦洞,正蹲在礦場草棚前吃早食的礦工們紛紛拿他打趣,還有人肆無忌憚的拿眼往站食擔子旁的王寡婦身上亂瞅。
雖說襖裳破舊,還打着好幾個補丁,穿身上也顯得臃腫,但爲了方便將盛滿饃饃、麥餅及稀粥的食擔子,挑到礦場上售賣,王寡婦拿根草繩束緊腰間,將鼓漲的胸脯高高撐起來。
再看王寡婦那張稍微有些黑,卻算得上標緻端正的臉,身量也是高挺,好些精壯漢子看在眼底直咽口水,但奈何王寡婦性子潑辣,除了對腦子有些糊塗,動不動就自稱國公爺的趙翼情有獨鍾外,其他人敢上前調戲,一瓢冷水潑臉上都是輕的。
趙翼將礦石拖到料堆旁卸下,從管事手裡拿過兩支計數的竹籌子,走到食擔子前坐下來,掐了一把王寡婦豐挺的屁股,算是對諸多工友打趣的迴應。
“你這狗爪子拿開!”王寡婦將趙翼的髒手打開,俄而又拿銅盆打來水,叫趙翼將手臉洗幹,催促他將襖裳穿好,這纔將兩張麥餅夾了一隻荷包蛋,拿荷葉遞給他。
“看來夜裡沒有少夯啊,啥時候將王寡婦娶回家當國公夫人啊?”十數礦工起鬨道。
趙翼現在不再提自己是大越武威公這事,但禁不住別人拿這事譏笑他,他只能沉默以對。
有時候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記憶錯亂了,或許就是別人說的他得了失心瘋,臆想自己是大越公侯,只是爲強人所擄,才流落到桐柏山這旮旯之地只能在礦場裡賣苦力爲生。
初到礦場時,他爲此沒有少吃苦頭,幾次逃跑都被捉回來,管事拿出契書說他賣身三年給礦場當苦力,錢財不知道被他糟蹋到哪個妓寨裡,此時休想賴帳逃跑前幾個月倒有一半時間被關在黑牢裡,直到年後聽到礦場有人議論汴梁被赤扈人攻陷,皇帝、數以各計的王公大臣、皇子皇孫沒有一人逃出來,都淪爲赤扈人的階下囚,他纔打消逃跑的念頭。
就當一場幻夢破碎,他這才老老實實的在礦場做工,還跟礦場旁經營食鋪的王寡婦勾搭上,夜裡摟着豐腴、光滑似綢緞的胴體美美的睡上一覺,也不用去想自己是不是還有嬌妻美妾落入胡虜手裡受糟踐,不用去想兒女已爲胡馬踐踏成塵土……
趙
翼猛的拍了拍腦袋,似要將這些胡思亂想從腦海裡拍去,三口並用兩口,將麥餅咽入腹中,就將身上所穿的襖裳脫去,準備再下礦井。
“嗒嗒嗒”數匹快馬往礦場這邊馳來。
這座礦場位於桐柏山深處,去年才新開闢,規模不大,也沒有建煉爐,緊挨着一條溪溝,下游築石堰將水位擡高後能夠勉強通航,開挖的礦料,都用小型礦船運往十數裡外的十八里塢鐵場冶煉。
這邊所用礦工,主要都用流民中招募,除了幾名管事、匠師管理,平時也沒有什麼外人過來,這時候看到有快馬馳來,爲首之人還穿着官袍,衆人都看熱鬧的站起來。
趙翼也張望過去,待看清楚來人的臉面,頓時間恍惚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住。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王寡婦關切的問道。
她攙扶趙翼坐一旁的石墩子歇息,又幫他將襖裳披上,以免着了風寒。
待看來人徑直往這邊走過來,王寡婦也是困惑不已,卻見趙翼手腳都顫抖起來,指着來人顫聲問:“一切都是真的,我沒有得失心瘋,汴梁真失陷了?”
“是的,一切都是真的。舅舅,你隨我去見節帥,一切我在路上跟你詳說。”朱芝說道。
“整個壽隆郡王府都沒有一人逃出來嗎,你外爺爺、阿桂、阿曜他們,都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嗎?”趙翼顫巍巍問道。
“汴梁陷落太突然,我們所有的部署幾乎都沒能發揮作用,只有我孃親、我姐城陷時住在外城,僥倖翻城逃出來!”朱芝說道。
礦場管事這時候走過來,朱芝將一封令函遞給他,說道:“我奉令過來接我舅舅走!”
管事看過令函,朝趙翼拱手說道:“國公爺,這段日子真對不住,唐某也是奉令行事,還請國公爺見諒!”
王寡婦與周遭礦工都傻眼了:
這趙翼還真是正而八經的武威公、大越國公爺?
唐管事都知道他的身份,怎麼將他拘在礦洞裡做苦力?
朱芝幫失魂落魄、禁不住淚流滿面的趙翼穿上打滿補丁的襖裳,令人牽來一匹馬,扶趙翼坐到馬鞍上。
朱芝翻身上馬,見舅舅趙翼還沒有緩過神來,只是微微一嘆,牽住繮繩一併往礦場外緩行,待到上山道遠去,卻聽得他舅舅趙翼猛然說道:“慢!等我一等!”
朱芝疑惑不解的勒住馬,就見他舅舅趙翼爬下馬,走回礦場,將一個傻愣愣的女人直接扛上肩走了回來,就聽着女人在馬鞍上掙扎着問:
“這算怎麼回事,這算怎麼回事,你要抱我去哪裡?”
“國破家亡,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趙翼喃喃道,翻身上馬坐到女人身後,跟着朱芝身後馳離礦場。
…………
…………
“……朝中議和派毫無底線向
胡虜卑躬屈膝乞和,甚至有人暗通胡虜,軍心渙散,我等不得不潛入汴梁劫持殿中侍御史許浚、左司諫祁智等人,以給天下尚有抗爭之意的軍民一個交待,卻不想國公爺當時也在場。我們不能將所有在場的人都殺了滅口,單獨放國公爺回去,必然會露出破綻,不得已纔將國公爺囚於礦場,還請國公爺見諒!”
徐懷站在院中,看到朱芝與武威國趙翼過來,緩緩開口說道。
“劫持侍御史許浚時,我爹爹與朱芝都在場禮賓院丞秦之惠原本是契丹人收買的奸細,他見契丹滅亡,欲投新主,暗中向赤扈人透漏宣武軍襲營之事,致宣武軍自都指揮使陳淵以下三千將卒慘死敵圍之中;而秦子惠能知此等機密,又確是許浚等人畏懼宣武軍出城襲營會激怒赤扈人,有意泄漏出來的……”
朱桐在一旁說起徐懷當初入京劫持侍御史許浚等人的始末以及他父親朱沆親自參與其事的事實,
“當時原本計劃在途中賣個破綻叫舅舅逃走。不過,就當時的情況,節帥與父親都預感到赤扈人再次南侵,汴梁必經不守,倘若叫舅舅回到汴京,又不知道能找到什麼藉口叫舅舅趕在虜兵圍城之前逃出來,最終才決定將舅舅暫扣在楚山。”
趙翼坐在石凳上,精神還是恍惚。
礦場都是從流民中招募的壯勇,消息閉塞,唯一知曉真相的管事只是確保趙翼不能逃離,確保趙翼人身安全,也不可能透漏半點口風給他。
之前趙翼在礦場對外界所知很有限,礦場普通礦工之間也就知道汴梁年前就失陷了,所有的皇親國戚、文臣武將以及百萬軍民,跟皇帝老兒一起淪爲赤扈人的階下囚。
也在趕回淮源途中,朱芝將叩宮之變後形勢變化以及景王此時已前往襄陽開衙設府,受到京西南路經略安撫使顧蕃等將吏熱烈歡迎等事,說給趙翼知曉。
只是到這時,趙翼都難以想象這一切是真的。
徐懷看着趙翼說道:“榮樂縣主已經從上蔡動身前往襄陽,朱芝還有公務在身,我這就安排人護送國公爺及朱老夫人等前往襄陽!”
護送趙翼前往襄陽的車馬已經在衙院外等候,見趙翼沒有什麼反應,徐懷示意朱芝直接攙扶趙翼去登上馬車。
襄陽遣往青州的特使已經動身,但預料到魯王趙觀那邊不會輕易鬆口。
而顧蕃跪迎之事已經發酵開,周鶴等人都以爲擁立之事宜早不宜遲,不可能等魯王趙觀那邊鬆口談成協議再進行。
當然,目前這局勢,誰都不希望與魯王一系翻臉成仇,因此還需要安排人前往青州,能穩住魯王一系。
這時候,沒有比武威公趙翼更合適的人選。
徐懷現在先將趙翼送往襄陽,讓景王及周鶴等人跟趙翼深談一次,然而由襄陽那裡安排趙翼前往青州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