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倫英的這個問題,晉龍泉處事再老到,卻也覺得難以回答。
這兩年來仲和閉門苦讀,他也確實琢磨不透仲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以常理度之,仲和應該很難與徐懷、唐盤他們走到一起去了。
至少目前不可能。
這其實並不難理解。
徐懷如妖孽一般的存在且不去說,仲和曾幾何時是那樣的心高氣傲,自視要比唐盤、徐心庵、殷鵬、唐青、韓奇等人略勝一遜的。
當年的仲和乃是仲氏長房大公子,家中坐擁良田萬畝、山林無數,他本身也是自幼文武雙全;唐盤的叔伯都寄寓仲氏充當門客、拳師謀生計。
而當初唐盤在淮源巡檢司僅是小小的節級,唐青、徐心庵更僅是身手敏捷、頭腦靈活的哨探而已;殷鵬跟隨徐武坤習武,甚至連頓飽飯都混不上;韓奇更是韓家寨破落戶出身,被潘成虎率歇馬山匪兵殺得寨破家亡,還被迫落草,最後爲徐懷所俘。
剿平桐柏山匪患,仲和論功也在唐盤、徐心庵等人之上,所領仲氏子弟更是淮源鄉兵的中堅力量之一。
然而這幾年過去,唐盤、徐心庵、殷鵬、唐青、韓奇如此年輕,此時都已經是軍侯級、與程倫英平起平坐的人物了,也早已經將還在原地踏步的仲和甩在身後。
換作棱角被現實磨平的他人,或許還是能心態平和的認識到唐盤、徐心庵以及鄭屠這幾年能如此崛起,除了機緣際遇非凡外,主要還是他們跟隨徐懷出生入死、建立功勳所致,這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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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跟隨在徐懷身側,唐盤、徐心庵以及鄭屠等人的成長極速,一個個眼界、手腕,也早非吳下阿蒙了,也只有田雄那些沒有眼力勁的傢伙,還一個勁的瞧不起楚山衆人。
不過,仲和向來心高氣傲、自視極高,此時才二十剛出頭,他又如何能坦然接受這一切,再跟楚山衆人走到一起去?
晉龍泉猜測程倫英就是看準這點,纔會覺得仲和也是一個助他重整南陽府軍的合適人選吧?
不過,就算仲和不跟楚山走到一起去,重整之後的南陽府軍就能跟楚山絕然沒有瓜葛嗎?
對種種故事瞭然於心的晉龍泉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也相信程倫英知道這事不會這麼簡單。
桐柏山匪亂期間,唐州廂軍遭受滅頂之災,匪亂之後重建州軍(廂軍),董成受徐武磧蠱惑,從淮源吸納大量鄉兵健銳補充進來。
就當時而言,這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相比較其他縣所能徵募的兵卒,淮源鄉兵經過桐柏山匪亂的淬練,戰鬥力強,軍紀服從性高。
徐武磧一旁插手,甚至還從淮源鄉兵提拔一批人作爲州軍的基層軍吏。
當時徐懷等人已追隨王稟北上,董成等人也沒有預料到後續形勢發
展會如此的曲折雄奇,也就沒有想到要加以防範。
當時大越正值盛世,董成等人難道需要防範徐懷這些草莽之輩,能將手伸到州軍之中來?
不過,因爲這層關係,徐懷對州軍的實質影響力,還是不容忽視的。
當初徐武磧受董成之令,押運糧食前往太原,州軍派遣兩營兵馬護送,就是因爲以袁壘、仲季堂爲首的淮源鄉兵,在這兩營兵馬裡佔到相當大的比例,最終在太原叫徐懷輕易奪走兵權。
仲季堂甚至還是仲氏子弟。
而當初負責統兵的州軍營指揮孔周、劉武恭被迫在王番帳前任用一段時間,直到王稟、王番歸京,他們二人才得以脫身返回唐州。
董成以及其他州縣官員即便爲徐武磧狡變以及徐懷的真實身世深感震驚,但當時王稟、王番父子歸京後如日中天不說,徐懷在朔州也獨自掌軍,第二次北征伐燕慘遭潰滅很快到來,蔡鋌下獄,一直到汴梁淪陷,一樁樁駭人聽聞的大事接連發生,董成他們絲毫不得喘息的機會。
因此這兩三年來,董成等人也只能勉強維持州軍現狀,即便楚山置縣,徐懷重歸桐柏山,也沒有人想着要輕舉妄動,去清理州軍之中可能還傾向楚山的軍吏及兵卒。
現在必然是要在唐鄧兩州廂軍的基礎上整編南陽府軍,而唐州在匪亂之中新編的廂軍,戰鬥力顯然是遠遠強過鄧州廂軍的,必然會在南陽府軍之中佔據主力的地位。
晉龍泉卻不知道程倫英此時在考慮仲和與楚山有無徹底切割之際,有沒有想過借這個機會,清理唐州廂軍裡桐柏山出身的軍吏武卒。
晉龍泉心裡想是這麼想的,卻無意倉促間去試探程倫英,扯了一些有的沒的,又重提前往襄陽到晉莊成身邊差使之事,算是正式請辭。
從衙堂出來,晉龍泉找到縣尉朱通請辭。
晉龍泉作爲縣尉司都將,只能算是最底層的武吏,去留也就是程倫英、朱通等人一句話的事情。
晉龍泉夜裡在惠香閣擺了兩桌酒席,邀請朱通及縣衙同僚吃了一頓辭別宴,第二日就攜家帶小,將行囊裝滿三輛馬車,與晉莊成之子晉玉柱踏上前往襄陽的路途。
雖說此次還有晉氏三名族人前往襄陽投奔晉莊成,但他們都是隻身前往,家小都還留在泌陽,卻顯得晉龍泉心思最爲堅定。
襄陽、樊城也已經控制難民進入,漢江北岸到處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逃難流民。
樊城外圍最大的變化,就是已經建起一座座佔地頗廣的軍營。
除了左右宣武軍主要在樊城附近進行擴編整訓外,這些軍營也將先接受千里迢迢轉移過來的太原民衆,然後在襄陽以南擇地建造囤寨進行安置。
左右驍勝軍的家小,也在安置範圍之內。
這些人也將是景王
在襄陽登基的根基。
相關事宜都由元帥府下設的都行營司直接管轄。
當然,也會從鄧陳許汝蔡宋等州南下的難民裡招募壯勇,以補兵額不足。
這些工作正在井井有條的進行中,看了也叫人安心不小。
“汴梁陷落,天下驚惶,但景王文才武略,以襄陽爲基有條不紊籌措糧資軍馬,使南方不至於慌亂無措,實乃大越之大幸!”晉玉柱下馬停在唐白河西岸的一座渡口前,等渡船過來直接前往襄陽,看着對岸軍營裡兵卒操訓整飭,忍不住感慨道。
晉玉柱作爲晉氏長房長孫,年幼時在桐柏山裡長大,與晉龍泉頗爲親近,也跟着晉龍泉粗習武藝,一直到十四歲後其母病逝,才被他父親晉莊成接到身邊督導學業。
此時晉玉柱正值弱冠之年,之前一心想學其父通過科舉走上仕途,還沒有沾染世家子弟的劣性。
在汴梁陷落、百萬難民倉皇南涌之際,他看到景王在襄陽從容不迫的組織軍馬,也油然滋生景仰之情,暗感這或許是荊湖等地迅速鹹服於景王的關鍵吧。
這時候太需要有皇家有人能站出來安穩天下慌亂的心思了。
“是啊!大越能得景王實乃大幸,你爹此番到襄陽任事,也必將有一番大作爲!”
晉龍泉雖說嘴上如此附和晉玉柱,但他早從唐天德、鄭屠那裡瞭解到,從守禦鞏縣,拒虜兵於虎牢、渡河解沁水、澤州之圍,以及千里奔襲太原,是誰所主導,而這諸多事又爲景王在河洛建立威信發揮了多大的作用。
倘若不是如此,西軍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聽從景王的調遣?
倘若不是如此,汴梁陷落、天下都一片驚惶之際,襄陽這邊又怎麼可能如此有條不紊的組織守禦之事?
晉玉柱乃元帥府新任從事中郎晉莊成之子,隨身攜有路引、信令,乘渡船到襄陽城北登岸,又一路順利進城。
晉龍泉也見到數年未見、此時被泌陽大姓宗族寄以厚望的晉莊成。
晉莊成調入襄陽任元帥府從事中郎,都沒有從容安置家小的喘息之際,已經正式赴任,先協助周鶴、高純年負責籌備軍屯、安置太原軍民等事。
北岸樊城主要還是整頓兵馬,文橫嶽以都行營司提點軍務主持工作,又有鄧珪、張辛等將作爲具體的統兵官,一切看上去都還井井有條,但襄陽城很多事遠沒有理順過來,還是一團亂麻。
晉莊成纔到襄陽沒幾天,要在混亂中理清他所分擔的那攤子事,也有些心力憔悴——他出知黃州,身邊也有一些幕僚、門客,但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混亂,一時間也都有些手忙腳亂。
晉莊成他是想着從泌陽多調來人手過來使用,卻也不是有多看重晉龍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