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作爲主帥,又是衝鋒陷陣的主將,他儘可能將所有繁瑣事務交給徐武江、周景、範雍、張雄山等人協調義軍首領處理,他與王舉儘可能留在南薰門城樓養精蓄銳。
朝暉鋪照下來,晨光燦爛,徐懷背靠着垛牆,席地而坐,長刀橫在膝上,小口嚼着肉脯,看到範雍帶着一老兩少三名身穿禁軍兵服的兵卒過來,拍拍膝前磚地,示意範雍席地坐下說話,不需要拘禮:
“昌泰橋那邊守軍裡,可有尋着幾名靖勝軍舊卒?”
“昌泰橋被圍五百多守軍,俱以放棄抵抗,先帥舊部有十一人,”範雍蹲下跟徐懷說道,“七將軍呢?”
“在裡面補覺呢!”徐懷指了指城樓,說道。
南薰門經歷幾次戰火,到處都燒灼的痕跡,但整體結構尚好,輪替下來的將卒都直接在城樓裡席地而臥,打鼾聲此起彼伏,卻都不受干擾。
“快去將七將軍過來!”範雍吩咐一名侍衛道。
“喊我何事?”王舉就打了一會兒盹,這個節骨眼上還沒有辦法痛痛快快的熟睡一場,聽到這邊的動靜,從城樓裡走出來問道。
“葛旬見過七將軍七將軍還記得我嗎?”老卒葛旬給王舉行禮道。
“葛旬!”王舉興奮的抓住老卒葛旬的肩膀,打量他佈滿深深皺紋的臉以及霜白稀疏的冠發,問道,“你怎麼還在軍中,爲何不來尋我與範雍?你不知道我們都到了楚山嗎?”
“沒混出一個人樣來,哪臉去找七將軍、小范爺!”葛旬將涇州別後的際遇簡略說了一下,將兩名繼子拉到跟前來,讓他們給王舉、徐懷行禮。
“王帥死得太冤,這兩小子過繼到我葛家時還小,我就從王帥姓名裡各取一字,當作他們的名字,還請節帥、七將軍不要怪罪!”葛旬說道。
“怎會怪罪?我們可是不講是非道理之人?”王舉說道,“你們以後就留在我身邊做事!”
“這時怕是不行,周爺可是緊着要葛旬幫着做事我只是先領他們過來跟你見上一面。”範雍說道。
此時他們已總計甄別出二十七名靖勝軍老卒,當下緊急要做的,就是將他們所知道的、目前仍留在汴梁降軍之中的靖勝軍老卒名單梳理出來。
周七十里的汴梁城,在當世人眼裡還是太大、太複雜了。
義軍將卒戰鬥力有限,所能集中使用的楚山親兵精銳數量有限不要說強攻裡城(內城)了,想要在短時間內逐一攻陷外城十三座城門及附近的軍營,將駐守外城的近四萬汴梁降軍逐一擊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兩年前於寒冬千里奔襲太原,看似路程要遙遠得多,但那時徐懷篤定赤扈人的核心目標是汴梁,料定汴梁未陷之前虜兵主力絕不可能輕易回援太原。
因此,當時雖說赤扈人在北線留有數萬兵馬,但徐懷卻有機會跟時間從容不迫的分而擊之。
在將太原軍民救出後,撤入呂梁山後,徐
懷也沒有擔憂後續南下撤離,會面臨虜兵的瘋狂追擊。
此次突襲汴梁,情況卻截然不同。
赤扈及降附軍諸部主力,距離汴梁乃蕭幹所駐守的鄭州,騎兵僅一天便能馳援汴梁;嶽海樓當下的老巢,陳州治宛丘距離汴梁不足三百里路程,赤扈平燕軍及燕薊降附軍主力所駐紮的亳州、徐宿等地,距離汴梁也就三到五天的路程。
嚴格說來,徐懷他們在汴梁可能僅有兩到三天算得相對寬裕的時間,在這個時間節點之後,倘若不能及時撤離,他們很可能會被數倍回援而來的敵軍精銳圍困於汴梁而難以脫身。
這麼短的時間裡,不要說攻陷汴梁裡城了,而就算楊景臣率領一萬多精兵守裡城完全不出來,他們也沒有能力單純憑藉武力佔領整個外城。
而這次奔襲汴梁,更爲關鍵的還是應對數倍乃至十數倍敵軍圍追堵截而從容撤離這也決定了在奔襲汴梁的前期作戰之中,要恤用兵馬,要避免出現重大傷亡。
事實上,在擊潰、收俘昌泰橋守軍之後,除了使一部義軍將卒駐守昌泰橋外,烏敕海所部於昌泰橋附近稍作休整,範宗奇等將則率領新的兩都侍衛親兵趕到昌泰橋,與韓昌甫等部義軍,繼續往廣利門殺去。
一方面廣利門乃蔡河進入汴梁城的河道進口,打開水閘,舟船直接可以駛入汴梁外城;另一方面蔡河於南外城,恰到好處的圍合出東西廣約八里、南北約兩千五百步縱深的區域來。
這一區域佔據汴梁南外城的核心,位於汴梁裡面的正南方,與其他區域則爲寬逾十數丈的河道隔開。
包括廣利門、普濟門、南薰門以及座落河道之上的五座橋樑,成爲控扼進出、利於集中守禦的要衝。
攻陷昌泰橋、廣利門等要衝,控制蔡河於南外城之內的圍合區域,乃是奔襲汴梁前期作戰的核心目標。
以他們的兵力,目前還沒有能力直接延伸到這個區域之外進行作戰。
汴梁降軍雖然弱,但他們固守城樓、軍營等堅固、有相應防禦設施的建築,楚山精銳即便再強,想要強攻,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行。
因此,他們得另想辦法瓦解汴梁守軍。
這也是周景主張陣前招募靖勝軍舊卒的一個主要原因。
目前雖然才找到二十七名靖勝軍舊卒,但攻陷南薰門之後所捉俘的兩千汴梁降軍兵卒之中,必然還有相當多的人尚存血性,並不甘心爲虎作倀,以往事敵僅僅是因爲形勢所迫。
此時有靖勝軍舊卒作爲引子,就能極快的將這些尚存血性、不甘事敵的將卒找出來,說服他們放下思想包袱、放下顧慮,直接爲楚山爲用。
放在以前,可能需要好些天才有可能完成思想上的轉變,但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可沒有這麼寬裕的時間。
周景是希望能立竿見影,希望立時就有一兩百人可用,然而通過他們去遊說、鼓動外城其他區域的守軍兵卒棄暗投明,分化外城其他區
域的守軍,或進一步削弱其抵抗意志,更好的創造往其他區域進行突擊作戰的作戰條件。
這也是周景、燕小乙、張雄山以及柳越亭、韓奇虎等人隨軍作戰的真正意義所在,而非單純的斥候、刺探敵情。
以往京畿禁軍的家小,僅有一小部分住在外城(郭城),更多的則住在京畿屬縣軍寨之中,得以分得一部分田地耕種,彌補用度之不足。
而在汴梁失陷之後,數萬兵馬降敵,其家小基本都遷入外城居住。
一方面是汴梁城中大量民衆逃亡,導致城中層舍大量空曠下來,城外也有大量的拋荒地可以開墾;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便於控制汴梁降軍降軍家小基本上都遷入外城區域集中居住,甚至基本上都跟降軍兵卒的防區緊挨着。
也就是說,徐懷他們攻入南薰門所俘的兩千汴梁降軍,家小都主要集中居住蔡河圍合的區域之內。
範雍趕回南薰門,除了領葛旬來見徐懷、王舉外,還有一事就是周景想着將交出兵甲軍械的俘兵直接放歸其家,不作集中看押。
這些俘兵放歸其家,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威脅,還能節省集中看押的兵力,但這麼做,能進一步軟化這些俘兵的抵抗意志,促進更多的兵卒攜帶家小投歸楚山。
而這部分家小,也要儘可能、儘快的通過義軍,趕在敵援趕來之前,立時就往外圍州縣疏散、隱蔽,儘可能降量他們後續撤離的壓力。
“你們合議過可行就做!”徐懷說道。
統兵作戰,遠遠不止衝鋒陷陣這麼簡單,徐懷也是慶幸有徐武江、周景、張雄山等一批人相助,他才能全神貫注於戰事的進展。
範雍與葛旬父子剛走,朱雀門那邊便有異動,兩百多騎兵、約五百名甲卒從朱雀門而出。
徐懷站在南薰門城樓之上,看到這些人馬進入龍津橋南側的敵軍陣列之中,之前在龍津橋南側列陣峙守的千餘敵軍,自動往兩翼讓開,讓出中軍的位置出來。
“這是大魚從朱雀門裡游出來了!”王舉眉頭揚起,說道,“看情形,我們這次要出動突騎才行……”
爲了更好的從陳州、許州之間的敵軍防線穿過,更好在的鄢陵、尉氏縣境內潛伏下來,兩千侍衛親兵大部分人都將馬匹留在葉縣、舞陽。
不過,爲了保證擁有一定的突擊力量,還是保持三百突騎編制,將三四百匹戰馬通過各種手段牽入鄢陵、尉氏縣境隱藏起來。
此時敵軍有七八百生力軍補入其在龍津橋南的陣列之中,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敵軍精銳,他們當然也不能吝嗇投入最精銳的突騎兵馬!
“好,我們這去與王憲會合!”徐懷習慣性的在上陣之前,將佩刀拔出來檢查刀身,屈指在刀身上一彈,發出一聲輕響,既而將刀回鞘,推了推還靠着垛牆嗚嗚大睡的牛二,叫道,“走,割幾顆蠻子頭中午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