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藩的書齋乃是獨立的院子,左右有侍衛休息的耳房,也有屬吏待命的廂房,但這時其他人要麼在宴廳裡,要麼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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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侍衛統領陳凡背對書齋站在廊前盯着院子外的動靜外,顧藩還看到院子裡僅有的九名貼身侍衛也是三人一組,除了擋在東側與小遊園相接的月門前外,還恰到好處的封擋住兩側耳房與別院相通的廊道——
很容易猜到這九個人都有問題,是鄧珪剛纔離席那麼長時間所安排,而他完全沒有察覺,就落入彀中了。
顧藩這時候又突然想起他初至楚州出任淮東制置使,府中常有失竊,卻始終發現不了賊蹤,這令他對以前身邊的侍衛大爲不滿,又擔憂刺客威脅他的安全,就讓鄧珪從軍中幫他挑選一些身世清白、身手強橫的好手充當貼身侍衛。
此時院中的數人都是鄧珪從軍中幫他挑選的好手,陳凡更是原京西禁軍武吏……
也恰是這幾人到他身邊後,當場斃殺兩名擅闖府邸的盜匪,之後再無????????????????失竊事,令他對鄧珪也信任有加起來,沒想到這一切都可能是鄧珪所安排。
他自以爲繞過鄧珪,直接插手淮東軍核心將吏的任命,並往裡面安插不少親信,就能很好的掌握淮東軍,也能很好的令鄧珪安心附隨於他,沒有二心,卻怎麼都沒有想到鄧珪在他身邊竟處心積慮至此,而且安插的人手看樣子還都是京襄密諜。
“鄧侯怎麼也算是一世之雄傑了,怎麼就甘心寄人籬下?”顧藩強按住內心的震驚,死魚一樣的眼神,死死盯住鄧珪,不甘心的問道。
“有些人,只要接觸過就會知道是自己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能附驥而致千里,就已是畢生之幸,哪裡還敢奢望其他啊?”鄧珪笑着說道,“這是鄧珪在桐柏山裡任吏就明白的道理,以往未能與顧相剖心相談,還請見諒啊……”
“鄧侯在桐柏山時,就看準這一切了嗎?”顧藩沮喪的問道。
“顧相爲宦半生,難道還不知道有些人未遇風雲亦不可敵,又何必等到風起雲涌之際,再做抉擇?”鄧珪笑着問道。
顧藩當年作爲京西南路經略使,自以爲對治下曾經發生的桐柏山匪亂已有足夠了解了。
他也以爲鄧珪僅僅在任淮源巡檢使時與楚山衆人有短暫的接觸,之後就調回兵馬都部署司任武吏,之後也是率領一部京西禁軍附隨未登基之前的建繼帝而發跡。
他以爲鄧珪即便以往與楚山衆人有諸多交集,但鄧珪其人也非雌伏之輩,這些年過去應該與楚山衆人早就沒有了瓜葛。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鄧珪這些年刻意與京襄(楚山)切割關係,實是更深的蟄伏。
這又是誰能想到的事情啊?
要知道鄧珪刻意與京襄(楚山)保持距離之時,建繼帝還在位,鄧珪當時的地位也並不比徐懷稍遜多少。
顧藩癱坐案後,一時無語。
鄧珪與姜平搬來繡墩,坐於案側,問道:
“顧相此時可
以耐着性子,好好聽姜僉事相稟淮西軍情了吧?”
“……”顧藩此時受制於人,只能強振精神,看向姜平說道,“那就有勞姜僉事了。”
“此次潛邸系提出議和,而赤扈人極其配合撤軍而去,想必顧相心裡很清楚這是赤扈人已知無法獨力啃下京襄這根硬骨頭,意圖先挑起大越內亂吧?這裡面的曲奧,應無需姜平一一點破吧?”姜平平靜的問道。
“……”顧藩沉默不言,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他就不覺得葛伯奕等人的意圖能瞞過京襄。
姜平繼續說道:“顧相想必也清楚,我家使君真要無所作爲,接下來京襄就要面對外敵未靖、蕭牆禍起的困局。當然,換作一般人,或許覺得有可能割據京襄自立絕談不上多壞,但是胡虜還要不要驅逐、中原還要不要收復?”
“赤扈已然撤軍,實際上已經與潛邸一系形成媾和,平涼郡公此時即便不認,恐怕短時間內也只能暫作隱忍了吧?”顧藩此時當然不會自承是潛邸系一????????????????員,盯着姜平。不解的問道。
“截止今日,赤扈人還有三四萬精銳留在南岸未撤,”姜平說道,“在我家使君的計劃裡,自然會抓住赤扈人的殿後兵馬痛擊,以此向世人宣告驅逐胡虜、收復中原之志,以此向世人宣告絕不與胡虜媾和之決心。姜平這次奉使君令旨此來,特地邀顧相共襄盛舉!”
連鄧珪這樣的人物都甘願爲京襄蟄伏,此時自己性命也被這十一二人掌控着,顧藩聽到徐懷意圖突襲赤扈人此時尚留在淮河以南的殿後兵馬,也沒有覺得多震驚。
細思具體的戰局變化,反倒令顧藩心緒稍稍平靜下來,問道:“赤扈人最是忌憚平涼郡公,絕不可能不作防範——此時靖勝軍主力在李陵山以南,相距赤扈人的渡淮點有兩百多裡,實在不知平涼郡公要如何才能啃得下這塊骨頭?”
“我選鋒軍精銳已部署於六安縣南部的淮陽山北麓,會擇時沿淠水北上,會不惜一切代價突襲虜兵在淠水河口的浮渡。”姜平說道。
“赤扈人在南岸留下八千騎兵精銳配合近三萬步甲殿後,應該就是防範關鍵時刻平涼郡公會調動選鋒軍搞事吧?”
顧藩說道,
“當然,我並非質疑選鋒軍的戰力,但是哪怕選鋒軍不惜一切代價徹底摧毀虜兵在淠水河口的浮渡,應該也僅僅只能暫時壓制虜兵大規模渡淮。可是,虜兵在淠水以及淮河中游,還有高達兩萬人規模的水軍,擁有上千艘舟船。其殿後兵馬完全可以依託浮渡外圍的十數座營寨堅守,等待北岸兵馬源源不斷的乘舟船南渡,平涼郡公有何把握在短時間內打贏這一仗?又或者平涼郡公有把握說服韓時良、葛鈺從壽春出兵參戰,確信他們不會坐壁上觀,坐看靖勝軍與虜兵殺個兩敗俱傷?而虜兵又重點防範京襄信陽水師會從淮河上游順流而下,在潢川、固始等地設立多道攔河鐵索,其水師主力又主要部署在淠水以西水域,信陽水師再犀利,恐怕也沒有辦法在短短三五天時間內,撕開虜兵水師的
封鎖,擊潰虜兵水師主力,殺到淠水河口附近吧?”
“如果淮東水營溯流而上呢?”姜平問道。
“平涼郡公高估淮東水營的戰鬥力了,”顧藩苦笑道,“淮東水營是有三四千將卒,但那就幾艘船,平時只敢縮在山陽瀆之內,連淮河都不敢輕入,敢往壽春附近水域找不痛快?除非荊州水師行瞞天過海之計,已經趕到淮河口了。不過,我覺得赤扈人不大可能在這事上犯致命的錯誤,竟然連此時荊州水師的主力在哪裡都搞不清楚!”
“潛邸一系屈膝求和之時,同意赤扈人派出監察武吏盯着我軍一舉一動,荊州水師主力此時確實還在銅陵、樅陽一帶待命。而南淝河與東淝河連接的曹操河水道,赤扈人先重修,眼下又進行一定程度的破壞,我軍戰船十天半個月是沒有可能殺入淮河的,”姜平說道,“但我水師有兩艘新造的鐵甲樓船,僞裝成普通的運糧船,已經進入淮河將與淮東水營會合,相信還是有能力從下游襲擾虜兵,令其無法大規????????????????模擺渡的!”
“鐵甲樓船?”顧藩驚問道。
“是的,目前是京襄唯二造成的兩艘大型鐵殼子船,是在兩艘倉船的基礎上改建,一直以來都沒有裝備軍中,就想着關鍵時刻能發揮一些作用。”姜平說道。
“共襄盛舉,就在此時,顧相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鄧珪目光炯炯的盯着顧藩,問道,“又或者顧相以爲平涼郡公心胸狹窄,會介懷顧相與汪伯潛乃是兒女親家?”
在淮東,顧藩是帥,鄧珪與楊祁業是將。
楊祁業較爲獨立,不受顧藩掣肘,主要也是右驍勝軍這些年經歷這麼多的磨難,絕大多數部將都是楊麟的嫡系,以楊祁業爲核心的凝聚力極強,非顧藩所能滲透。
目前大概只有胡楷能繞開楊祁業,直接調動以蔡州軍爲基礎的右驍勝軍,畢竟胡楷纔是右驍勝軍的真正創建者。
然而以左宣武軍爲主體的淮東軍,又或者說楚州軍,鄧珪就無法繞開顧藩擅自行事了。
因此,鄧珪想率領淮東水營以及一部分楚州軍精銳溯流而上,配合荊州水師的兩艘鐵甲樓船,從下游襲擾虜兵水軍,令其無法從容不迫的在淮河南北兩岸之間擺渡運送兵馬,還是需要顧藩積極配合才更穩妥一些。
真要將顧藩刺殺於書齋,然後發動兵變,鄧珪也無法確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混亂,更不要說及時派出水營了。
“事已至此,看來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但願平涼郡公能不忘今日之言。”顧藩朝西南方向拱拱手,頹然說道。
說到底他對紹隆帝並無三貞九烈之情懷,最初謀劃出鎮淮東,也是借當時的淮東軍混亂不堪,想着拉攏鄧珪培養自己的勢力,以爲立足朝堂的根基。
既然自己一切都落入別人的算計,自己也確實力不如人,掉個頭,對他這樣的人物,實在算不上多難堪的事情。
何況,此時誰又能,又敢否認驅逐胡虜、恢復中原纔是真正的大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