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微風輕拂,溫傅儀那亂七八糟的一頭青絲髮稍跟着揚了揚,有幾縷輕撓過她的臉, 她覺得有些微癢, 伸出手來撓了撓。她因着這些日子來在北祺被祺禎照顧得好, 身上常年曬着的好些肌膚都又跟着白了回來。
微側頭等着薛弘說話的當口小抿了一口茶, 溫季看着自家的小子如今性子大變有些急, 這本就不是平日裡的溫傅儀啊!倒是薛弘看着日光中的溫傅儀,她的周身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金色,暖至人心地映進了他的眼眸之中, 眼中的不解也甚是明顯,直直地等着自己講與她聽。
他笑了笑, 有些分心地落下了子兒, 擡起頭來, 眼中也是帶了寵,看着溫傅儀輕聲道:“四哥與六哥駐南好些日子, 前幾月也是因着我大哥進諫纔回了朝來,之後便是以謀朝篡位之罪名囚了將軍府。”
溫傅儀聽到這裡怔住了,而後緊緊地蹙起了眉心來,看着她蹙起的眉心,薛弘的心頭也是跟着急躁了起來, 哪裡來顧得上齊老如何落子, 齊老與溫季紛紛搖頭, 這兩個小在崽子卻是在長輩的面前絲毫不避諱地秀起了恩愛來, 讓他們這兩個老光棍如何自處。
“你說的是他使詐囚了我家?”溫傅儀側頭看四下, 這裡是皇宮後院,顯然不是將軍府那樣獨門獨院的地方, 天子的家,怎的就分了這幾個老頭子來住,“如今我家是如何了?”
“之後你因氣不過便是起兵欲造反,那時我父皇下旨將老將軍囚進了天牢。”薛弘說着站起了身來,有些歉意地衝着齊老點了點頭,齊老也不在意,回了一笑。薛弘走到溫傅儀的跟着爲溫傅儀又倒了杯溫水,這是剛剛櫪棠讓下人帶上來的,蜜色的汁水在杯中晃晃悠悠地暈開了,香甜的氣息縈在溫傅儀的鼻翼間,她突然就是對這個叫櫪棠的姑娘多了幾分好感。
捧過薛弘遞與自己的杯盞,小抿了一口,香甜的味道一直繞在她和舌尖,甚是讓她覺得味道好得不得了,哪裡還管得着薛弘都在講些什麼,也未將自己兵造反的事當做多麼不得了的大事。
“而後我父皇許你溫家太平,不過你得帶兵平北祺,自也纔在戰場上受了傷,怎麼都尋不到。”薛弘說到這裡心口跟着痛了痛,他想那些日子他瘋了似地跑到北祺,半路遇上急奔着的畢連成,忙逮着問溫傅儀的下落,畢連成搖頭,說只有先找到薛昭,問問看那時候的溫傅儀如何。薛弘當真覺得那一刻天地都跟着塌了,他囑咐好畢連成去找薛昭,交待了京中的一切事宜,便是策馬一路向着北祺而去,他不信,溫傅儀驍勇善戰,比之男子不會差,甚至比其他人更加有能耐,大大小小的戰場她都有去過,怎的就這一次會撐不過去。
可當他真的面對一地的殘骸,滿地的狼藉,他突然就泄了氣,那幾日雨下得極大,他站在雨中尋了溫傅儀三日,一點消息也無,滿地的屍首,沒有一個是溫傅儀。他鬆口氣的同時又懸起了心。
“好在,你總算是回來了。”薛弘的這句說得極輕,像是輕聲細語靠知溫傅儀,又好似軟聲說給自己聽,安慰着自己。
溫傅儀這才擡起頭來看了看薛弘,而後抿了抿脣角,這小女兒家的嬌態被溫季看到,一口水卡得嗆得老命都快背過去了,齊老搖頭只道溫家老頭子定力不太好。薛弘倒是極愛看溫傅儀這般暖人心的笑,自也是跟着抿了脣角,頰邊的梨渦又甚是勾人,溫傅儀怔住了,她突然覺得這樣的梨渦她在哪裡是見過的,而且是自己尋了許久也未尋得到的。
“我果真是見過你的。”溫傅儀低了頭,仔細地想了起來。
倒是薛弘快要哭了,心裡直道着,媳婦啊,都成了親,同過牀,咱們還能沒見過嗎?
“既然傅儀也回來了,這宮中老夫也不願再呆下去,還是回將軍府吧,若是這新帝亦容不下我溫家,老夫自願隱退朝堂,傅儀覺得如何?”溫季說罷側頭看了看溫傅儀,溫傅儀被溫季的話嚇了一跳,這般事竟是還會過問自己的麼,想了想,也跟着點了點頭,畢竟自己也是姓了溫,興許兩人就真是父女關係,若朝廷對溫家心存芥蒂,不若離開這是非,自也是最好的。
溫季見溫傅儀也同意了自己的話,便是站起了身來:“王爺也帶着傅儀回王府吧,若王爺真心不對江山有意,那便就找個推諉,帶着傅儀過日子去,可若王爺還一心惦念着這些個是非,那便是將我女兒還與老夫,我溫季只此一個閨女,不成氣的兒子早已不是溫家人,出了一次事怪老夫沒處好,自是不願傅儀再傷第二次。”
溫季說着就是撣了撣衣襬,溫傅儀聽着,竟是覺得心裡暖暖的,這是第一次溫傅儀承認在自己醒來後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有家人的。她的家人不像其他女兒家的親人那般,爲了家族利益甚是將閨女往高處推,最終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薛弘見罷自己的岳父如此義正詞嚴的模樣也是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微微放低了姿態道:“只要傅儀想如何,便是如何。”
溫季一聽,心頭這纔有些滿意,放下心來時又看向了齊老,執了黑子落下:“齊老頭子你……”
“我心願已了,如今傅儀也回來了,便是沒了牽掛,如此便是該離開南訖了。”
溫季擡起頭來,笑了:“如此也好,這南訖太亂,你也該是回去了。”
溫傅儀聽不懂二人在說些什麼,大抵也就是說一個要離開,一個口頭上應承着,可心裡還是有些不太好受。她想了想,也未上前插上一句,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側的薛弘,瞥了眼用眼神問道。
“咱們也走麼?”薛弘了悟,便是上前問着溫傅儀,溫傅儀如釋大赦,忙跟着站了起來,正欲開口卻見剛剛那叫櫪棠的姑娘急匆匆地跑了回來,二話不說就是牽過了溫傅儀的手,又是仔細地聽起了她的脈搏來。
溫傅儀有些不知所以,看着這姑娘一臉焦急也不好再開口說些什麼,只拿眼瞅了瞅薛弘,薛弘被櫪棠的動作也弄矇住了,卻見櫪棠的臉上帶了擔憂,心也跟着懸了起來。忙上前問道:“這般又是如何了?”
櫪棠也有些慌了起來,她忙小心翼翼地問着溫傅儀:“傅儀你在北祺這些日子,除了劍傷外可還有其餘的不適?”
溫傅儀就着櫪棠的話仔細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並無大事。”
櫪棠眼中含恨,又問:“你可知當初你傷得有多重?”
“聽祺禎說我昏迷了個把月也沒醒過來。”溫傅儀不在意地道,“可是有什麼症狀今後會跟着我?”
櫪棠搖搖頭,又點點頭,看得薛弘急得險些跳腳,就是連溫季也看出了櫪棠的不對勁,忙跟着問:“顧丫頭可是發現了不對?”
櫪棠點頭,抿緊了脣角看着溫傅儀:“傅儀你來前我有看過你的脈象,開始我以爲是自己多慮了。可剛剛我又確認了下,你去北祺的時候應該是懷有身孕的,以你如今的脈象來看,這孩子沒保住……”
“轟——”五雷轟頂一般,這話劈得在場的所有人都未回過神來,卻是薛弘最先反應過來,一前一步,有些顫抖地道:“你說什麼?傅儀有……有過孩子?”
櫪棠點了點頭,忽然掉下淚來,淚珠子砸在地上,濺起了微薄的一層塵土。隨着她的點頭,淚水往下就是掉得越發地多。薛弘本欲還想再問,可心頭的疼讓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卻是溫傅儀上前一步擦了擦櫪棠臉上的淚痕,她仰起頭來衝着櫪棠笑了笑,笑得櫪棠移不開眼去。
“你話未說得完,我雖是不知道有沒有過孩子,可你似還有話要說。”
“傅儀……”
“不礙事,你說,我什麼都記不得,自也是受得住的。”溫傅儀點着頭,安慰着有些慌亂的櫪棠。
櫪棠看了看她,又看向薛弘,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這哭聲甚是讓溫傅儀不知所措,她這般回來第一眼見到櫪棠便是覺得這是個溫婉的姑娘,哪裡知道她竟是也有這般扯了嗓子號啕的樣子。她拍了拍櫪棠 ,見櫪棠稍有緩和才道:“真不礙事的。”
“因着傅儀你傷得重,許是在救治你的時候大人小孩只保得住一個,所以便是沒了孩子,可今後……”
櫪棠的話還未說完就又是哽了起來,溫傅儀不聽也知道今後是如何,只薛弘怔愣着還是未說一個字,之後話也未說就是往外走,溫傅儀一急,脫口道:“寧壽!攔住他!”
一直守在暗處的寧壽一聽,便是跳了出來,哪裡有管這王妃誰也不記得了,怎的偏生記得他。溫傅儀也是下意識,好似很久之前,她亦有過這般攔着薛弘。
當寧壽站在薛弘的面前時,他看見薛弘的眼裡一片腥紅,那種自然間透出的殺氣,讓他這種長年在外做殺手的人都是覺得害怕。
“王爺,王妃身子還未好……”
“讓開!”
寧壽正欲再說,卻見溫傅儀這番上了前來,她走至薛弘的身側,輕拉住了薛弘的手,搬正了他,直視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講了半日了,你也還未跟我講你怎的就讓你四哥登了位。”
溫傅儀有意拉開了話,溫季握緊了拳頭有眼中盡是恨意,齊老垂首帶了悔恨,還剩得櫪棠嚶嚶哭泣。
薛弘看着溫傅儀亮亮的眼睛,眼中還有些光在閃爍,他突然間一把抱住了她,溫傅儀一怔,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天慢慢地沉了下去,溫傅儀的哽咽也慢慢地低了下去,天邊的雲白得有些晃眼,薛弘只覺得那光亮刺得他眼睛也是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