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將軍

將軍在上,我在下

德宗十三年,冬天,上京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道路上,又積了一層薄薄細雪,兩側擠滿穿着厚實的百姓,探頭探腦在等待着什麼。路中間,報信的快馬來了一匹又一匹,羽衛軍吆喝着,花費了好大氣力,才制止人羣的瘋狂推擁。

大秦社會氛圍較寬鬆,男女大防不算嚴苛,貧家女子會跟隨父母或夫君出來看熱鬧,大膽的富貴人家女子則覆面出門,坐在酒樓茶肆的樓閣上,交頭接耳,語笑嫣然,期待地看着遠方。

“來了,我聽見馬蹄聲了。”

“葉將軍要來了。”

“死娘們!別推!要掉下去了!”

興奮的女人們推開窗,紛紛探出頭去,都想一睹天下第一奇女子,大秦第一女將軍。

馬蹄聲近了,響亮整齊。

迎面而來的是兩面巨大的明黃色旗幟,一面繡着龍紋圖騰,一面繡着“大秦”二字,跟着又是兩面墨色旗幟,一面繡着虎紋圖騰,一面繡着“葉”字,風中飄揚,氣勢磅礴。後面跟着兩個囚籠,裝着蠻金皇帝與蠻金皇太子,因天氣寒冷,並未讓他們裸身負荊,依舊穿着皮襖,只依獻俘規矩,在他們臉上塗了各色油彩,頭上插着幾根枯草,做出醜態。

蠻金多年在大秦邊境□擄掠,積恨甚深,如今大仇得報,百姓拍手稱快,對其擲石取樂。

葉昭統轄的八百虎狼騎親衛緊隨其後,披一色銅編鎧甲,騎駿馬,隊列整齊,表情肅穆,目光正視前方,除佩劍碰擊馬鞍飾物上的細小聲響外,竟無一人出聲。

女孩們往虎狼騎擁着的將領中張望,不停嘰嘰喳喳議論着,猜測着。

“誰是葉昭?左邊騎棗紅馬的那個吧?看着像個將軍。”

“呸,什麼眼神?葉昭再怎麼男人也不至於長鬍子吧?”

“右邊那胖子?”

“太醜了吧?”

議論紛紛中,虎狼騎迅速左右分開,讓出一條小道。一匹高大白馬快步而來,它頸間綴着紅纓,披着銀鞍,上面坐着一條高挑修長的身影,穿着鑲銀獸面鎖子甲,帶着羽飾九曲銀盔,腰間佩着重劍,挺直的脊樑,每一個動作都矯健有力。她迅速趕到隊伍前列,站在首位,其餘將領的馬匹微微退後半步,面上呈恭敬之色。

瞬間,所有人不再懷疑。

這名鳳表龍姿,氣宇昂然的將軍便是葉昭。

空氣沉默了一會,喧鬧氣氛更加熾烈。

站在閣樓上的人,見街道上圍觀的百姓在興奮地接頭交耳。他們卻因雪天陰沉,居高臨下,被陰影遮蓋,實在看不清模樣,心裡實在焦急。有大膽女子,竟悄悄解下腰間銀雙魚如意結,“失手”朝路上擲去,正好落在葉昭馬旁。

一條馬鞭呼嘯而出,如柔軟的靈蛇,纏上如意結捲起。

葉昭持鞭擡頭,往路邊閣樓看去,一道明媚的陽光恰逢其時,穿過灰濛濛的天空,透過飄揚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

如何形容這張臉?

據說鎮國公太祖有幾分胡人血統,所以葉昭的五官很分明,她常年奔波,四處征戰,皮膚被陽光曬得成略深的小麥色,帶着蜜色光澤。凌厲的劍眉下,眼珠色澤略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肅殺之氣,彷彿可以穿透一切。鼻樑挺直,薄脣緊抿。舉手投足皆男兒,渾身上下找不出半分女人味,倒像是大秦一半少女懷春時,夢中夫君的模樣。

她輕抖長鞭尾稍,一個漂亮弧線拋出,兔起鶻落之間,如意結已躍過涌涌人頭,劃過空中,準確地落入它主人的懷裡。女子有些羞愧,正待低下頭去。卻見葉昭的嘴角極微地笑了一笑,讓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如何形容這一笑?

春回大地,冰山被陽光融化,匯出涓涓溪流,美景如畫。大約是大秦另一半少女懷春時,夢中夫君的模樣。

所有女子都直勾勾地注視着白馬上的將軍,都只恨不得當場看殺了她。

馬蹄聲漸去,悠悠餘韻。

原本緊張的看客們終於輕鬆起來,泡上兩壺茶,各自竊竊私語,女子們自是將她誇成天上有地上無的好郎君,只恨老天無眼,顛倒陰陽,今生無緣。男人除部分好男風外,皆對葉昭嗤之以鼻,並幸災樂禍道:

“南平郡王平生最恨男風,身子弱不禁風,宣武侯武藝天下無雙,長得又……如此英武,夫妻怕是難得和睦。

“哈,他們兩人在一起也不知誰是被壓的。”

“賭十個銅板!南平郡王那身子骨,只有被壓的份。”

“有人賭將軍被壓的嗎?別看我,我不壓,一賠一百也不壓。”

“以後咱們上京母夜叉排第一的應該不是徐夫人了吧?”

“你們這羣嚼舌根的,大庭廣衆下,嘴裡不乾不淨的,少擠兌人!”

“小丫頭,省省吧,甭說你家是賣豬肉的,就算你是公侯千金,人家也娶不了你。”

“可憐的南平郡王……”

“誰讓他往日浪蕩,報應啊報應。”

宮城,崇文門外,天子親率百官相迎。

葉昭下馬參拜,獻上俘虜與戰利品,蠻金長年擄掠外族,曾血洗了特產珠寶首飾的海夷國及周邊弱小國家,如今皇族被破,其國庫大部分貴重財物皆被葉昭呈與大秦國,龍眼般大小的貓兒眼、拳頭大的祖母綠、鴿血紅、藍寶石、鑽石、還有各色珍珠,配上無數黃金白銀,被海夷國的巧手藝人雕琢鑲嵌得精緻絕倫,幾乎晃花了所有人眼。

連年征戰,國庫早已空虛,這批巨大的財物正解燃眉之急。

“賢臣啊賢臣,”皇上歡喜得親手去扶,幾乎碰到肩膀之際,身邊內監總管急忙重重地咳了一聲。他這纔想起葉昭的性別,凌空收住手,淡淡地揮了一下,誇道,“葉昭將軍替父出征,立下奇功,比前朝秦玉女將軍更甚。”

葉昭接道:“聖上不拘一格用人才,獨具慧眼,心胸開闊,可與千古明君比肩。”

君臣二人你來我往,在衆人面前,互捧幾句場面話,又感嘆了幾句葉老將軍忠烈,爲國捐軀的精神,素來推崇“仁德”的皇上,還當衆灑了幾滴眼淚,然後命人宣旨,賜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兵符,賜丹書鐵劵,賜太祖傳下的玄鐵鞭,賜婚南平郡王等等。

葉昭謝恩,面上看不出喜怒。

皇上念及南平郡王那不爭氣的廢物,恐功臣心生不滿,回宮後,還私下安慰了幾句:“愛卿,太后認爲將軍爲國咋在外奔波那麼多年,雖然身份特殊,卻不是斷絕紅塵,大秦也沒有孤寡終生的宗親和侯門,更不能耽誤了你一輩子。可惜在宗室皇親裡挑選許久,適齡都已經成親,總不好在十五六歲的娃娃里拉個出來和你匹配。唯餘南平郡王門第與年齡都合適,雖然性子荒唐了點,何況他還是有優點的,容貌長得好,還有,還有……”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實在想不出別的,只好總結道,“反正容貌還是長得很好的,你是願意的吧?”

葉昭:“願意。”

皇上鬆了口氣,命葉昭回去備嫁。又賜南平郡王府,讓人好生打理,等待兩月後迎親之用。待葉昭走後,又傳來左羽衛軍統領,咬牙切齒地吩咐:“多派些人把夏玉瑾看緊了,那傢伙什麼混賬事都敢做,告訴他若是逃婚就全家以欺君論罪,有什麼風吹草動要來彙報。否則……太后怪罪下來,就換你娶將軍!”

左羽衛統領臉色劇變,回去後派人裡三層外三層將安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並親自持槍鎮守在內,日夜不離,勞心勞力,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此事按下不表。

夏玉瑾自落水後一直裝病在牀,聽聞噩耗,恨得把竹枕咬壞了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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