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上,我在下
夏玉瑾與葉昭的婚事,沒有皇上娶親的尊貴,沒有長公主下嫁的奢豪,亦沒有慶王府婚宴的熱鬧,卻因將軍的特殊身份和郡王的荒唐身份,比上京百年來的所有婚禮更受矚目。
新娘葉昭從小就沒女人樣,癡迷武學兵法,天賦極高,兩個哥哥都不是對手,祖父和父親痛心疾首之餘,都把她當男兒養,只恨不得忘了她是女兒身就真能變兒子。更兼八年征戰和軍隊裡沒讀過書的兵大爺們混一起,白天行軍打仗談陣法,夜裡喝酒吃肉談女人,錯亂的性別意識早已變成慣性,深入骨髓,難以更改。再加上葉昭初接手京城二十萬大軍,各項事務繁忙,有時幹起活來連家都不回,所以壓根沒半點自己要嫁人的覺悟。
鎮國公葉老太爺又是糊塗的,每見大家忙碌,便歡歡喜喜地說:“我家孫子要娶媳婦了。”旁人怎麼解釋都無用,鬧得大家啼笑皆非。
新郎夏玉瑾則是裝病臥牀不起,偷偷命人去鎮國公府散播自己不好的傳言,只希望對方厭了自己來退親。他素來是塊打不怕罵不怕敗壞名聲更不怕的滾刀肉,如今擺明寧死不要這媳婦過門的架勢,皇上和太后逼於無奈,只好聯手壓制,聲明再不聽話就揍他娘,方沒有做出太出格的行爲。
無論王親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伸長了脖子想看他們的笑話。甚至有私下賭坊開盤猜他們婚後第幾天會大打出手鬧和離。
【大秦規矩,嫁妝由母親籌備。】
漠北被破時,鎮國公府遭搶掠一空,縱使鎮國公夫人給女兒有留下嫁妝也被搶光了。如今葉昭被封天下兵馬大將軍,多年征戰,抄查蠻金各個部落,再加上皇家賞賜,也算家財豐厚,卻多數用來購買了田地店鋪,沒有需要常年收集的精雕細琢妝櫃鏡臺等女兒嫁妝常用物件。
再兼她母親已逝,家裡主管中饋的是守寡的長媳黃氏,對權勢熏天的葉昭不敢擅作主張,待婉轉提醒她要籌備嫁妝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此時離婚禮只剩大半個月了。
黃氏只好硬着頭皮上,她愁眉苦臉問:“將軍,咱家錢銀是不缺的,可東西上哪兒買去?”
葉昭正在書房翻看麾下將領花名冊和履歷,頭也不擡道:“隨便湊湊吧,差不多就好。”
黃氏繼續問:“找朝中相熟的,從他們女兒嫁妝裡借幾件,將來再打造了還回去?”
葉昭心不在焉道:“你做主吧。”
黃氏再問:“還有嫁衣,首飾,你抽空來挑挑吧,要珍珠鳳凰簪好,還是琉璃金絲步搖?或者是來對八寶玉鳳蝴蝶簪,蘭花鑲藍寶耳環,羊脂玉鐲……”
葉昭一邊忙得半死,一邊聽她念得頭暈腦脹,忍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慍怒道:“囉嗦,我一個大老爺們,哪會耐煩挑這些娘們玩意?!你撿幾個丟進去就好了。”
“大老爺們?”
黃氏目瞪口呆。
葉昭見對方震驚,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說錯了什麼。
黃氏痛哭流涕。
【大秦規矩,女子出嫁都要親手繡嫁衣。】
葉昭穿着身黑色勁裝,窄窄地束着腰身,斜佩寶劍,端坐書房,手裡拿着滿滿一把暗器,神情肅穆。
只見她左手一招追風逐日,兩隻不長眼的蒼蠅被長針貫體,牢牢釘在牆壁上,右手一把漫天花雨,十七八根銀針緊貼着窗外跑來要偷腥的貓兒爪子,刺入地上,嚇得它魂飛魄散,落荒而逃。
跟隨她的侍衛親兵們不由高聲喝了聲好,紛紛讚美:
“俺學暗器多年,能得將軍指點,真是三生有幸。”
“將軍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真是武功蓋世!”
“真英雄。”
葉昭冷冷地指點道:“武學之道,貴在用心。”
衆人皆稱是。
黃氏從背後出現,拖長了音調,絞着手帕,哀怨地叫了聲:“將軍……貴在用心啊……”
衆人默然,悄悄退下。
葉昭冰山般的表情扭曲了三分,她低下頭,繼續死盯着佈滿兵器兵書的書房內不協調的繡架,上面鋪着件無任何裝飾的大紅嫁衣,恨不得能看出個窟窿來,然後從針盒裡再抽出一根暗器,猶豫片刻,用力亂扎。
【大秦規矩,嫁妝附上閨閣時女子愛物。】
葉昭因愁白了嫂子三根頭髮,再聽她哭着唸叨了死去的哥哥三個時辰,心懷愧疚,行動還算配合。其餘的嫁妝東湊湊西湊湊,再加上皇上和皇太后賞下的添妝,總算湊齊了。
送嫁妝當日,從鎮國公府至安王府的大街上,再次人頭涌涌,好些打短工或開鋪的百姓連生意都不做,都擠過來看熱鬧,讓街邊的酒樓茶肆生意翻了兩倍有餘,就連路邊賣涼茶餛飩的小攤,都賺了個盆滿鉢滿。
安王府早早開了中門,過了沒多久,喜樂聲響,擡嫁妝的不是普通下人,而是清一色的虎狼騎士兵,全部腰桿挺直,步伐整齊,舉重若輕地擡着沉甸甸的傢俱箱子,氣勢如虹地從街上走過,表情莊嚴得就好像在完成押送軍械糧草的任務。
古今往來,誰能用軍隊送嫁?
面對這霸氣陣勢,大家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走過的第一擡嫁妝是皇上賜下的玄鐵鞭,第二擡嫁妝是皇太后賜下的七色寶石黃金頭面,璀璨寶石互相輝映,耀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後面跟着的是皇后、貴妃、宗親大臣們賞賜的添妝,有玲瓏八寶閣、西洋鏡臺、紫檀梳妝櫃,精緻得懷疑她們爲討好當前最有權勢的將軍,把給自己女兒用的最好傢伙都拿出來了。再接着是鎮國公府自行添置的實用東西,包括百子千孫桶等常見的吉利物品,製作的材料很考究,款式卻很簡單,不帶半點閨閣氣息。
一百二十臺嫁妝,首尾長達數裡,這頭進門,那頭還未出門。
夏玉瑾穿着華麗的紅衣,原本漂亮的臉蛋早已蒼白如紙,正沒精打采地站在安王府門外迎賓,眼珠子東轉轉西轉轉,似乎在觀察退路,整個人看起來不像娶親,倒像要上刑場。哥哥夏玉闕則春風滿面地招呼各路來賓,但他也覺得自家弟弟的表情太晦氣,本着同胞友誼,出言安慰:“也別太往心上去,你好歹也是姓夏,當今聖上的親侄子,縱使將軍性子再怎麼蠻橫,也會給幾分薄面,不至於做得太過分。你如今封了郡王,又娶了媳婦,自個兒也要收生養性,以後別胡鬧了。”
“大嫂知書達理,溫柔賢惠,你自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夏玉瑾不忿地別過頭去,冷語反駁,但神色稍稍緩和了些,“至於那葉昭,乖乖做她的將軍去,我絕不承認這樣的東西是女人!”
“什麼東西?!”夏玉闕皺眉呵斥,“葉昭收復蠻金,威震漠北,是大秦一等一的功臣,亦深得聖上寵愛。你再荒唐也不應如此無禮!認了吧!何況人家也未必不賢惠!”
夏玉瑾難看的臉色稍稍緩和,夏玉闕趁熱打鐵,繼續給他順毛。未料,不遠處有夏玉瑾曾欺負過的宗室紈絝,擠眉弄眼地衝他喊:“葉將軍英雄才俊,夏郡王花容月貌,當真是女才郎貌,天生一對!以後好妻唱夫隨,千古佳話啊!”
夏玉瑾天生貌美,最忌諱人家拿他長相開玩笑。那幾句話是字字如刀,鋒利無比,硬生生把他心窩裡最薄弱處戳得直流血。
夏玉闕硬着頭皮,努力安慰:“沒那麼糟糕,別聽他們胡說,咱們看嫁妝,還是很有女兒氣息的,那珍瓏鏡臺做得多精緻啊,說不準將軍心裡還是有幾分女兒情愫的,後面那些是什麼?形狀古怪,看起來挺沉啊……”
嫁妝一擡擡過去,大件傢俱物品每過一件就博得一聲讚美,箱籠過後,最後三十擡卻是用紅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怪異物件,擔子壓得低低的,負責擡運的士兵額上有幾滴冷汗,似乎很吃力。
大家都很好奇,恨不得能把紅布看出個窟窿來。
幸好老天憐見,滿足了他們的願望。快到安王府,其中一擡的扁擔不堪重負,猛地斷了,東西重重砸落地面,竟把青石地面給砸出兩條裂縫,然後滾了兩滾。
所有人睜大眼,暫停呼吸,愣愣地看着地上物件。
一根閃爍着森森寒光的狼牙棒躺在青石路上,鋒利齒釘間似乎還有洗不淨的斑斑血跡。
沉默……
負責搬運的兩個士兵很淡定地換了根扁擔,一起將武器重新放回嫁妝裡,吆喝一聲,重新擡起,大步流星而去。
還是沉默……
繼續沉默……
“快來人啊!別讓郡王爬牆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