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上,我在下
秦河岸,燈如晝,遊人喧喧擾擾。【?]
幸好大漠風沙亂,交流需要喊叫,所以伊諾皇子的聲音特別大。葉昭長期戰場廝殺,高聲發號施令,嗓子雖比較低啞,卻不比尋常男子聲音小。何況夏玉瑾有聽骰的功底,耳朵比常人更尖,所以他蹲在有些距離和吵雜的地方,還是能將對方的談話盡數收入耳中。
伊諾皇子又稍微朝橋邊靠近兩步,不動聲色地遮擋住葉昭的視線,引她看向秦河畫舫,聊了幾句閒話後感嘆:“三年前戰場,葉將軍神勇,乃真英雄。未料卻是女兒身,若是你生在東夏,怕是提親的好漢要踏破了門檻,如今你的夫君想必是大秦最出類拔萃的男人,才能得你青睞!”
天下誰不知南平郡王的紈絝德性?狗男子這段話簡直是反諷打臉,偏偏還擺出一副“我是外國人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堵得夏玉瑾連吐血都不知道從何吐起。
沒想到,葉昭面不改色心不跳,點頭應道:“沒錯。”
伊諾皇子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趕緊再恭敬道:“不知夏郡王是文采出衆還是武藝超羣?可否讓我偏遠來客學習學習。”
葉昭輕描淡寫道:“他的好處你學不來。”
伊諾皇子摸摸鼻子,似乎不好意思道:“老實說,我自從知道葉將軍是女兒身後,便存了三分傾慕之意,奈何兩國有別,明珠有主,可心裡總有不平,好歹讓我知道自己輸了什麼。”
這句話對有夫之婦說,實在太過失禮。
夏玉瑾很陰暗地猜測這斷袖的傢伙是不是看上葉昭長得像男人,所以傾心相許。
葉昭也不滿地皺皺眉,只是身份問題,不好對他多加譴責。
伊諾皇子不依不饒,豪爽笑道:“他文質彬彬,武藝怕是在將軍之下?”
葉昭反脣相譏:“確實,他武藝在我之下,怕是走不出三招,皇子好歹能走上一百招,相比之下,確實差遠了。【?]”
“也是,”伊諾皇子被她提起往事,有些丟臉,趕緊自嘲道,“咱們都是葉將軍的手下敗將,都差不多,好歹他比我美貌。”
“你才美貌!死東夏野蠻王八蛋!”夏玉瑾恨別人誇自己美貌,更恨有斷袖嫌疑的男人誇自己美貌,他氣得直犯嘀咕,可惜被發現偷聽實在不好看,所以死忍着沒敢跳出去。
葉昭淡淡道:“也不全是美貌,他確實很好。”
伊諾皇子不依不饒:“願聞其詳,總得讓我輸得心服口服。”
葉昭愣了愣,她想起夏玉瑾,臉上忽然轉過絲不好意思,神情也沒那麼冷漠了。可是情情愛愛這些丟人的東西,哪能當衆輕易說出口的?實在丟人現眼,於是她假裝咳了聲,試圖將話題帶開。
奈何東夏民風豪邁,從來沒有遮掩男女之間愛慕的習慣,再加上伊諾皇子心知夏玉瑾是什麼貨色,存了挑撥離間和看笑話的心,三番四次出口試探,甚至激將:“莫非夏郡王真那麼糟糕,讓葉將軍拿不出,所以推三阻四,連他一句好話都說不出?唉,我聽人家說夏郡王比較廢物,原本還不信呢,如今看來……他大概是隻乖巧可愛的小綿羊。”
誇女人像綿羊,是讚美。
誇男人是綿羊,是恥辱。
葉昭終於憤怒了,一掌拍去身旁那棵雙臂合抱的柳樹上,震得柳樹拼命亂搖,似乎就要倒下,嚇壞了躲旁邊的夏玉瑾。然後她吞了口氣,厲聲反駁:“他不是綿羊,是雄鷹。”
伊諾皇子拉長音調,彷彿不敢置信道,“雄鷹?”然後低下頭竊笑不已,“確實是只美貌的小鷹。”
“有鳥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未來的日子還長着。”葉昭動怒,臉上卻不顯,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莫欺少年窮!”
“別生氣,”伊諾皇子左右張望,確認夏玉瑾還躲得像只耗子似的,應該沒被發現,又觀察葉昭表情,似乎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趕緊安慰道,“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他現在是隻沒褪去絨毛的雛鷹,可是雛鷹終歸會張開翅膀,像所有雄鷹般衝上藍天。”葉昭不理他,彷彿發泄似地,連綿不斷說道,“他很聰明,能在兩天內就融會貫通七八本……深奧書籍的內容,並全部記住,準確複述。他身居高位,卻很善良,從來不欺負貧窮百姓,時時關心身邊的人,在力所能及範圍內行俠仗義。他有毅力,能忍受十幾年的枯燥無味,反反覆覆研究同一樣事情,直到做得最好。他有勇氣,從不爲對手的強大屈服,他機靈善變,能不用尋常手段處理事情,他積極向上,長年病痛,生死徘徊,卻從未讓他的心少半過分陽光……你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伊諾皇子膛目結舌:“他難道就沒有不好嗎?”
葉昭斬釘截鐵:“他的不好,我統統都喜歡。”
這世界上永遠找不到真正完美的情人。
可是或許會有一個人,他的每一個缺點在你眼裡都是那麼可愛,便構成了完美。
伊諾皇子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弄巧成拙,做了傻事,趕緊哈哈大笑幾聲帶過,鬧着要回去喝酒。
葉昭雖不耐煩,卻強撐着陪他漸行遠去。
橋頭處,夏玉瑾抱着膝頭,呆呆地看着石板地面(仙浴)。
從小體弱,荒廢了功課,浪費了時光,被像女孩子般嬌慣養在深宅,長大後已經和同齡人拉開老大一截距離了,文才武略,他樣樣都不如人,身體好些後,又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耽誤了下去。
“太陽大,別看馬球,快回去歇歇。”
“別學旁人那樣站規矩,你經不起,快搬個凳子來。”
“賞花能比身子重要嗎?你還是去旁邊的涼亭。”
“身體剛好,別看太多書,小心傷眼。”
“總歸是朕的親侄子,就算沒本事,還能虧着你不成?”
“平白虧欠了他那麼多年,就算在外面胡鬧一點,只要沒大事也算不得什麼。”
“名聲?皇家宗室,還有人敢說三道四?”
“看,那個就是紈絝小王爺,他那個貌美和那個沒用的對比啊,嗤嗤……”
他是所有人眼裡的窩囊!棄子!紈絝!混蛋!百無一用的大廢物!
他每一天都混混沌沌活着。
從沒人對他有過半點指望。
從沒人知道他心裡也有過夢想。
從沒人知道……
他曾夢想過沙場征戰,勇猛將軍。
他曾渴望過行俠仗義,江湖俠客。
他曾期待過才高八斗,飽學大儒。
他曾幻想過清正廉明,朝廷大員。
隨着年歲增長,現實將夢想一點一滴磨滅。
最後他做了個紈絝。
他以爲自己早已死心,再也不會想起這些年少輕狂時做的夢。
她理清了他的優點,欣賞他的缺點,她還信誓旦旦地願意相信他,可是一飛沖天,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到?
這死女人,說得太誇張了!
什麼雄鷹不雄鷹,噁心巴拉的,哄得東夏來的傻子信以爲真!
要是擱別人耳中,真他媽像個笑話!
夏玉瑾狠狠地唾了口,彷彿要將剛剛的事情統統忘掉。可是鼻子卻在陣陣發酸,眼淚輕輕滑過臉頰,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他趕緊捂住臉,低下頭,儘可能藏在角落裡,不讓人發現這丟人現眼的一幕,可是白皙的指尖依舊沁出水痕來,怎麼擦都擦不淨。
不要哭,不要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腦海裡卻浮現出很久很久前,賣羊肉的老高說過的話。
【女人最重要是能掏心掏肺地對你好,真心真意地顧着你。】
成親後三個月零七天,夏玉瑾對葉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