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上,我在下
章縣令的正妻膝下只有兩個長得不好看的賠錢女兒,寵溺的庶子卻好男風,不近女色,讓他很難不對斷子絕孫的詛咒產生擔憂,所以對這件荒唐案子興趣缺缺,本想不碰。奈何章南華熟知父親貪婪本性,唯恐他判案不夠給力,便在後頭添油加醋,狠狠誇了通玉公子的雄厚財力,終於勾得他胃口大開,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刻將剩下的十八車糧食榨得一乾二淨,便應了下來。
待他培養好升堂斷案的情緒,整好官服,抖足威風,步入公堂大殿後,居然發現人犯正筆直地站在“正大光明”牌匾下,擡頭眺望,手裡提着條華貴的漆黑鐵鞭,許捕頭在旁邊親自作陪,而他素來倚重的蒲師爺背對着自己,似乎腿腳有些發麻,站立不穩,大家都沒留意縣老爺的到來。
蒲師爺:“自古江東多才子,這牌匾是胡家老爺子寫的,寫得是極好的。胡家是岫水的名門世家,代代爲官,現在出了個胡三爺,才高九鬥,前途似錦,位居極品,在京做大丞相,所以岫水的大戶人家,都以胡家馬首是瞻。”
葉昭不學無術:“字寫得有些歪。”
蒲師爺討好:“‘明’字那撇是有點歪。”
哪有官差和犯人一起在堂下談笑風生,把縣令大老爺晾在旁邊的道理?
“你們在幹什麼?!”章縣令作威作福慣了,當場被眼前詭異景象氣歪了鼻子,還沒來得及深思就狠狠拍了下驚堂木,吼道:“堂下犯人,還不速速跪下?”
葉昭從難懂的字畫鑑賞中慢慢回過神來,向蒲師爺求教:“斷案的時候,犯人是要跪着的吧?”
“高見。”蒲師爺看着將軍手上不知葬送多少亡魂的御賜玄鐵鞭,玩命賠笑,只恨不得將嘴角裂去耳根,就連公堂昏暗的光線都不能阻擋他八顆大黃牙綻放出的光輝,他斬釘截鐵道,“犯人就是要跪着的!”
葉昭淡淡吩咐:“那就跪着吧。”
“是!”許捕頭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用吼聲震得在場每個人都耳朵發麻。他以降龍伏虎的氣勢,帶着弟兄,捲袖子奔上,一左一右,攙住章縣令的兩隻胳膊,使勁往下拖。
章縣令手裡還拿着驚堂木,有些呆滯,不知發生何事,直到被扯下來後,才憤怒咆哮:“你們這羣蠢貨,反了嗎?”
許捕頭正氣凌然,任憑其掙扎怒罵,身子都如雄山峻嶺,巍峨不動,雙手似鐵箍,幾乎勒進對方骨頭裡,痛得章縣令眼淚都快下來了。其餘捕快則衝進內院,用寧濫勿缺的精神,兢兢業業,將章南華連同章縣令的妻子、女兒、妾室、通房統統一股腦兒綁來,跪在堂下。
“該天殺的狗奴才!作死嗎?!”章夫人養尊處優慣了,本在後院與閨中好友胡夫人賞花喝茶,商討如何調教妾室,卻莫名其妙被當着好友的面被抓走,重重推落公堂的青石板地面,膝蓋磕青了大塊,羞憤交加,痛罵不已。兩個女兒在旁邊嚎哭不已,本來就不甚標緻的臉蛋,如今披頭散髮,金簪珠釵散落一地,看起來更加難看。其餘美貌的妾室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雙腿發抖,跪在那裡面面相窺。
蒲師爺先將章縣令手中的驚堂木奪下,鄙視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將細細的腰彎成燒熟的大蝦弧度,像西番哈巴狗般將驚堂木呈上,百般獻媚:“葉將軍,請,請上座。”
葉昭接過驚堂木,慢悠悠走上公堂正座,緩緩坐下,軍姿端正,脊背筆直,神情肅穆,她冷冷掃過下面一干人等,就好像在看死人。
葉將軍?
朝廷上姓葉的將軍不多,最著名的只有一個。
十六歲征戰沙場,殺人如麻活閻王,千古一絕女英雄,天下兵馬大將軍。
好像,擔任賑災欽差的南平郡王,就是娶了這位大將軍爲正妃?
天塌了!
章縣令不嚎了,面如死灰。
章南華也察覺事情不妙,可是想起玉公子的模樣,怎麼也不像高高在上的郡王爺,而花昭看起來也沒半分女人模樣,於是拼死一搏,硬嘴道:“他說是葉大將軍,誰知道是真是假?!”
“放肆!”蒲師爺聽他質疑葉昭身份,立即露出憤恨表情,彷彿被侮辱了親爹,他回身拱手道,“將軍,犯人不恭,理應掌嘴。”
葉昭只懂軍法,不懂律法,皺眉問:“掌嘴?”
蒲師爺見她神色嚴厲,立即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笑道:“是小人魯鈍了,這等大奸大惡之徒,應該先打二十殺威棍再回話!”
許捕頭與衆衙役使盡吃奶氣力,將“威武”喊得驚天動地。
活閻王兇名在外,無人不知。女眷們嚇壞了,嚎啕不已,還昏厥了幾個。
葉昭初次斷案,搞不清章縣令的罪行要不要株連家人,也沒興趣對付潑婦和弱女子,聽她們哭得淒厲,很不耐煩,也唯恐待會見了血更麻煩。便讓人先拖下去,丟給海主事秉公處理,只留下章縣令和章南華,慢慢教訓。
沒有女人的尖叫,章縣令也從驚慌中冷靜下來,料想蒲師爺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不會無緣無故討好別人,堂上的葉大將軍長得雖沒女人味,舉手投足卻有軍人的攝人氣勢,身份怕是不假。他對兒子引狼入室的愚蠢行爲,暗暗叫苦,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咬牙硬頂,做出溫順老實的模樣,磕頭道:“葉將軍大駕光臨,未能遠迎招待,恕罪。”
葉昭嚴肅地拍拍驚堂木:“你有何罪?”
“這……”章縣令琢磨半晌,覺得自己做事應該沒留下多少證據,敗家子雖對郡王爺有點不軌之心,並未挑明,插贓嫁禍尚未得手,有轉圜餘地,情況可能還沒那麼糟糕,便陪笑道,“岫水水災,爲了勸大戶人家出糧賑災,下官忙得腳不沾地,回府聽聞庫銀被盜,心焦如焚,有人出首相告,線索直指微服出巡的欽差府中,心焦之下,輕舉妄動。如今想來,應是小人陳阿狗盜竊庫銀,然後誣告,插贓嫁禍,望將軍看在下官一片愛民之心份上,恕下官失察之罪。”
葉昭想了想,吩咐:“傳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