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一句話比一句話說得響亮,秦氏直被問到了臉上去,不由向後退了兩步,定了定神後惱羞成怒的呵斥道:“哪有晚輩同長輩頂嘴的道理?這就是你的家教嗎?”
沈夫人立時沉了臉道:“自然沒有你從侯府帶過來的家教好,教出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竟然還在外邊夥同浪蕩子敲詐外地富商,要不是我家老爺發現之後把事情瞞下,只怕最少也是一個杖一百!”
秦氏立時反駁:“這怎麼可能,定是你胡編亂造嚇唬我!”話說完卻反應過來,有些心發慌了。
沈夫人哼了一聲,道:“若是不信,只管回去問問你的寶貝兒子,看他會不會跟你這個做孃的說實話罷!”
秦氏本來是因爲小兒子遣了人回去報信,說是累得快死了,這才一時激動衝到了國公府找沈夫人算賬,這會兒又聽說之前不知道的秘事,心中亂糟糟的,便沒有了氣勢,扶着丫鬟的手匆匆的離開了。
阿林看着秦氏的背影,不滿道:“是非不分,大伯母真是顛倒黑白,明明是爲了他們一家人好,偏偏要來找娘出氣,莫名其妙!”
沈夫人笑着拉了阿林坐下,示意堂上的管事媳婦繼續回事,阿林便不再說話。
其實照着羅承渭和羅承憲的歲數和身份,羅文簡滿可以給他們找一份輕鬆又體面的差使,只是沈夫人勸他道,這兩個都是不服管教的人,若是剛開始就送他們去清閒衙門,只怕不出兩天就惹出一堆禍事來,還不如先把他們送去做侍衛,好生教育教育,等他們老實下來,再謀別的差使。
羅文簡聽了便道言之有理,遂特意找了吃苦受累的地方把兩個養尊處優的侄子送了過去,又特別交代了那裡管事的頭目。言道不必對他們特殊照顧,照着常人對待就行。因此羅承憲站了半個時辰就受不了了,雖然天氣不太熱了,但是侍衛的衣服卻捂得嚴實,哪裡像他平時所穿的那些綾羅綢緞,便遣了不遠處蹲着的小廝回去送信,巴望着秦氏趕緊來解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
午飯過後,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立秋過後便是一層秋雨一層涼,阿林走在路上也把臂上挽着的披帛緊緊的裹在了肩頭。回去之後正好見丁香從當做庫房的西廂房出來,便順着迴廊走過去。道:“丁香姐姐是把去年秋天的衣裳翻出來了嗎?”
丁香笑道:“姑娘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去年的衣裳哪裡還能穿。就是春上做的那些也是照着尺寸做的,一分都不多,這時也不能再穿了。我只不過是翻出些布料,看看能用的就用了。不能用的就賞人,省得放久了黴壞了。”
阿林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自從開了家成衣鋪,且這家成衣鋪還很是掙錢,阿林對這些衣裳打扮之類的也開始感興趣了,只不過她仍舊不耐煩做針線活,只愛塗塗畫畫,設計出一些自認爲美麗的花樣出來。
她自己沒有注意到,靖國公府裡與她朝夕相處的親人們也沒有注意到。但是她的氣質已是比去年剛進京時更像個女孩子了。這一點變化也就只有許久才見一面的陸昀發現了,當然了,若是徐芳卿上門拜訪,也會立刻就發現的。
大皇子滿月之時被皇上命名爲“陸佶”,取其壯健的意思。大皇子也不負皇上期望。從生下來就身體健康,直到滿週歲都沒有生過病,這讓身體虧損,數年不能生育的皇后大爲欣慰。
且說宮裡和朝堂上因爲大皇子的降臨而忙亂了一陣子,過了幾日也就漸漸恢復正軌。
楊毅這才抽出時間去找人打聽沈禾,不幾日便得知,沈禾自幼失去父母,跟着年長的哥哥四處奔波,但是性情溫婉,擅針線,通文墨。楊毅心裡甚爲滿意,其實要說對這個沈禾有什麼念想,也只是因爲她特別像早逝的前妻,如今打聽過性子也像,就開始盤算着找誰做這個大媒人。
在楊毅盤算婚事的同時,皇上也在盤算着他的婚事。楊毅是皇上重點培養的人才之一,如今看來他是最有可能去接手邊關羅家軍的人,皇上怎麼可能容忍他再去同羅家聯姻,成爲羅文簡的親戚?
當然了,楊毅這等被皇上重點關注的人才身邊不可能沒有線人,因此雖然那日羅承固是趁着四下無人時提的沈禾,沒過幾日皇上還是知曉了這一切。之後皇上又陷入了糾結,楊毅這個將來說不定會有大用的棋子到底是要放在哪一邊呢?
放在皇后那邊用來平衡後宮,還是放在嚴首輔那邊用來平衡朝堂?橫豎這兩方都有適齡未嫁女,也都不會辱沒了楊毅。思來想去,皇上還是決定從嚴首輔的嫡出孫女中選出一個指婚給楊毅。自從嚴首輔把三兒子趕出宗族,這幾個月來都很是低調,朝堂上甚至都顯出和諧的氣氛來了,這讓皇上感覺很是不習慣,把嚴首輔的孫女指給楊毅正好可以一舉兩得。
就這樣,楊毅的終身大事被確定了下來,而楊毅此時還正陷入與前妻的甜蜜回憶中不可自拔。
沈灝考完庶吉士,便帶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回自己府上去了。沈夫人擔心沈禾回去無人照顧,便把她留了下來,只說同阿林作伴。
這邊沈灝剛搬走,那邊楊毅的賜婚聖旨就下來了,指的卻是嚴首輔嫡孫女中排行第三的那個,聽聞也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比她的才女大姐不遑多讓。
皇上這突兀的指婚讓許多人摸不着頭腦,只有雙卿和羅承固似有所悟。那天羅承固與楊毅提起沈禾之事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外面有人偷聽,因此便留了個心眼,沒有把來意說透。如今看來,那人倒極有可能是皇上安插在楊毅身邊的暗線。
雖說一個合格的君王必然擅長權衡之術,不過羅承固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心寒。那時今上還是落難太子,父親毫不猶豫的接納了他,還爲他籌謀起兵,自己一直是寸步不離的跟着他,比現在楊毅同他還要親近一些,可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慢慢的變了。他是怕自家握着兵權會造反,還是單純的玩弄朝堂之上的權衡之術,又或者兩者皆有?
沈禾得知後頗爲失落,偷着哭了幾場,過了一陣子方纔漸漸好了起來。這時沈灝考中了庶吉士,已是進了翰林院聽課,沈夫人放了心,想起沈禾的終身大事還沒有着落,便叫了官媒婆上門,立誓要給沈禾尋一門好親事。
且說楊毅乍然間被皇上賜婚,一時間有些發懵,雖然多少有些遺憾,不過皇上的聖旨不可違背,便也接受了現狀。但是他漸漸的也發覺了身邊小廝的不對勁之處,開始懷疑皇上在他身邊佈置了暗線,糾結掙扎了兩天之後,楊毅坦然了,監視就監視吧,如果只有監視才能讓你放心的話,我也沒什麼怕被人知道的。
所以羅承固向羅承嶼誇讚楊毅是個真正的聰明人,話裡話外都在貶低羅承嶼腦子不夠用。前一天晚上雙卿明明已經同羅承嶼解釋得很清楚了,但是羅承嶼還是不相信,又特意找到羅承固要問個明白。
羅承固絞盡了腦汁費勁了口舌,這才讓羅承嶼明白,自己家並非穩如泰山,而是危如累卵,只靠着皇上心中尚存的那一絲顧念而存在,若是哪一日皇上心中不再顧念羅府,那自己家只怕就不是抄家就可以簡簡單單混過去的了。
羅承嶼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方問道:“那父親知道嗎?”
羅承固道:“父親知道,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罷了。”羅文簡從根子上講同羅承嶼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吃的苦受的累更多,因此比較把持得住自己。
也多虧了羅文簡有定力,換了別人在羅文簡這種情況下,只怕早就得意忘形了。縱觀歷史,皇上登基後立時就把功臣斬殺的也大有人在,而大多數功臣也都在數年之內滿門抄斬,羅文簡明白,卻又不願意相信。
權勢富貴是他拼了命掙來的,又哪裡是能說放開就放開的?這本是人類迴避現實趨利避害的本能,選擇性忽視潛在的危險,繼續過着幸福的日子,就好像忽視了潛在危險,它就真的不存在了似的。
看着羅承嶼垂頭喪氣的回去了,羅承固心中暗歎,多虧那時母親一力主張要聘了徐家女進門,因此還不惜同父親冷戰好幾日,最後父親拗不過她,只好命人騎了快馬往京城老宅送信,把老太太從孃家接過來的那位姑娘退了回去。也好在羅老太太通些情理,聽說聘的是江南大族徐家嫡支嫡女,與自己孃家這姑娘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二話不說就把孃家送來的那位姑娘又原模原樣的送了回去。羅承嶼這種性子,就是需得一個賢內助時時處處提點他,一如母親一直爲父親出謀劃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