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易?竹易?”連承試探性地喚了喚倒在他懷中的竹易,卻不知她究竟是醉了,還是睡着了。
無聲嘆息,主營之中沒有了酒杯碎裂的聲音,分外寂靜。
“這些年來,你鐵血地守着孟祁的江山,從未有一刻軟弱過,今夜的放縱,倒也是好事。只是竹易,你真的,從來都未曾後悔過嘛?”
連承知道得不到竹易的迴應,便也無聲笑笑,笑容中透露着嘲弄,眼眸中掩藏着悲慼。
望望窗外,已是五更天,輕柔地將竹易抱起,將她放在牀榻之上,替她掖好被褥,連承則轉身出了營帳,守在門外。
“呃……”好痛,全身上下都散架了的感覺。
緩緩睜眼,眼前是一片蔚藍,無比清爽。
左芊芊動了動手指,逐漸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死,當真是福大命大。
隨即又扭了扭脖子,只聽嘎吱嘎吱的聲響傳出,左芊芊只覺全身經脈骨骼都不協調了。
沒有多想,左芊芊欲要起身,可動了一下之後又突然頓住了,不對啊?她記得昨夜是趴在石頭上摔下來的啊,怎麼現在感覺身下軟軟的?
下意識伸手去抓身下的東西,這一抓突然觸碰到一片柔軟,左芊芊驚得立馬翻下了巨石,再朝石頭表面看去,竟看到一個人!
冷雲?
左芊芊皺眉,仔細回想着昨夜的細節,可卻想不起太多來,只記得她趕來這啓垣山,是爲了將冷雲等數千兵馬帶回朔北。
後來……她被這塊大石頭磨得沒有了體力,便跌落懸崖,冷雲似乎是跟着跳了下來的……可是……爲何後來我會躺在他的身上?
莫非?是他在昏迷前,將我挪至他的身上,這才保全了我的一條小命?
想到這裡,左芊芊淡定不下來,慌忙去查探冷雲的狀況。
靠得近些看,只見冷雲的臉上盡是傷口,且全部爲燒傷,想必昨夜在烈火之中,他忍受了不小的煎熬。再看他的全身上下,絳色長袍已被灼傷得剩下一個又一個的黑洞,手背上更是血肉模糊。
“冷雲?醒醒……”左芊芊試探性地去推冷雲的身子,可這一推之中竟用力過猛硬是將冷雲推下了巨石。
冷雲一個翻身,便趴在了地上,左芊芊驚得忙去將他扶起,眼中卻出現了觸目驚心的場景。
只見冷雲的背上的衣物已被灼傷得七零八碎,絲毫無法掩飾他血肉模糊的脊背。
左芊芊一眼便能看出,冷雲背上的燒傷並不足以致命,可卻有一處明顯的撞 擊痕跡,強烈的撞 擊一定傷到了他的五臟六腑。
慌忙去探冷雲脈門,這一探之間左芊芊竟全身發寒,“怎麼會這樣?竟只剩下最後一絲薄弱到幾乎消失的氣息!”
餘光撇到身側的大石頭,只見一半的石面已陷入地面,剎那之間,左芊芊明白了一切。
鼻尖一酸,眼眶瞬間紅潤,淚水在眼眶之間不住打轉,卻強忍住沒讓它們落下。
“
冷雲,你真是個傻子!你不是說要陪我一起死的嗎?可又爲何要犧牲自己保全我?你這個笨蛋!混蛋!我不要你的捨命,我不要……你給我醒過來呀……醒過來……”
左芊芊先是小聲的說着,隨後聲音越來越大,逐漸變爲吼叫,可卻不難聽出她嗓音中的哽咽。
“你知不知道?我左芊芊的命,根本就什麼都不是,在這個世上活着,對我來說本就是磨難,或許只有死了,纔是一種解脫……可你不一樣,你是孟祁國的冷大統領,如果沒有你,易姐姐如何能夠守得偌大的江山……”
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淚水一滴一滴滑落,“這世上,或許也只有你……肯爲我做到如此……”
“所以,”左芊芊突然擡眸,直視遠方,面上呈現出一種名叫堅定決絕的東西,“我不會讓你的。”
打定主意後,左芊芊小心將冷雲的身子翻過來,令他以正面面對自己,隨後從懷中摸出一小塊玉石,那玉石體態晶瑩,翠綠水潤,中心印着一個“聖”字,正是象徵着巫族聖女身份的物品!
接着又從袖中掏出匕首,在指尖輕輕劃過一刀,鮮血從手指涌出,一滴滴滴在玉石之上,匯入那“聖”字之中。
片刻之中,玉石脫離左芊芊的手掌緩緩上升,最終停在半空之中,正對冷雲眉心。
只見左芊芊口中喃喃說着什麼,隨後便是紅光大作,那玉石緩緩下落,落在了冷雲眉心。
“若不是你,我體會不到人世間的諸多樂事與溫暖,所以,我一定,一定不會讓你死去……”
半晌後,紅光逐漸消失,玉石恢復了本來的翠綠之色,那“聖”字之中再也看不見一絲血跡,一切都恢復如常,一切都仿若從未發生過。
左芊芊將玉石從冷雲眉心取下塞進懷中,復又伸手去探冷雲脈門,臉上很快便露出安然之色。
原本脆弱得幾乎消失的一絲氣息,此刻已變得如同常人一般,冷雲的命,算是暫且保住了。
可若是無法在七日之內找到高人替他打通經脈療傷,那麼他將永遠沉睡下去,雖然這條命是留下了,可他卻再也無法醒來。
鎖心咒,並非巫族禁咒,卻是危急關頭救命的咒術,且此咒術只能對本族中人使用,若是用在了外人身上,那麼下咒之人是要受到懲罰的。
然而此刻的左芊芊,一心只想要將冷雲救活,至於懲罰不懲罰,她一點也不在意。
若不是她如今也身受重傷,替冷雲療傷也並非難事,可她現在真氣紊亂,若是強行替冷雲療傷,只會造成兩敗俱傷的下場。
伸手將冷雲扶起,左芊芊擡頭望了望啓垣山,卻高不見頂,看來想要從崖底上去,已是不太可能。
“冷雲,你要堅持住,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上去,一定會將你救活,一定……”
辰氏七年七月七日,八千援軍抵達朔北,在大漠一族的幫助下,成功擊敗敵國酆壎,並將酆壎國在大漠的一切兵馬盡數剿滅此,一戰,大捷。
然,
國之大將軍兼總軍大統領冷雲與左芊芊姑娘,爲救兩千大軍,捨身忘我,不慎跌落啓垣山萬丈懸崖,生死未卜。
於此同時,帝王辰氏手下暗衛蕊弒正式展露身份,由璟落統領一衆人等於孟都正式向瑞淵國遞交戰書,兩國戰事,一觸即發。
——《孟祁史冊》
“竹易,爲何總是喜愛一人站在這城牆之上?莫非偏愛這茫茫黃沙?”連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竹易轉身,眸中帶笑。
“只是覺着,望着這茫茫黃沙,纔會心生疆域廣袤,一人之力始終顯得太過渺小。以前總是站在皇宮的高塔之上眺望遠方,卻始終沒有站在這朔北城牆之上的感覺,原來,我要守護的東西,如此廣大……”
連承上前,與竹易並肩,齊看廣袤疆土,黃沙大漠,風聲在耳畔呼嘯,他卻覺得此刻的安詳,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要丟棄的。
“七月初七,牽牛織女,鵲橋相會。而我,已經等了四年,每年的這一日我都希望我等待的人,他可以出現在眼前。可我始終,沒有等來……”
竹易喃喃開口,連承卻幾不可見地顫了下 身子。
“已經四年了,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連承笑問竹易,可他眸底深處的一點點淒涼,卻沒有人能夠看懂。
“是啊……四年了,”竹易卻沒有看連承,她的目光始終放在很遠很遠的黃沙之上。彷彿只有這樣,她心中才會覺得,世界這麼大,那個人要回來,定然要走上許多許多的路,哪有那麼快呢?
“四年了,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連承又問,他多麼希望這一次,聽到的答案,是與往日裡,不一樣的。
竹易眼神縹緲,卻不失堅定,“我不知道這樣的等待,究竟是對還是錯,我更加不知道這樣的執着,究竟會不會有結果。但是我知道,若是我不這樣做,我將永無安心之日……”
“曾經那個人,在煎熬之中度過了五年,卻也從未放棄過他的家國;那麼,我又怎能放棄他要守護的江山?我錯恨了他五年,也便是負了他五年,我又怎能繼續負他?”
“所以連承,”竹易終於回眸,看向連承,二人立在城牆之上,舉目凝望,一襲白衣勝雪,一抹硃紅明豔,“無論他是生是死,無論他會不會回來,我都會替他守着孟祁,同樣,也永遠等着他。”
半晌,連承笑了。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可卻不知,能在你身邊,守護多久……
“謝謝你,連承……這麼些年來,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如今,你是我身邊,唯一的親人了……”
親人……
連承覺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夠成爲竹易的親人,還是如今唯一的親人。
竹易將目光轉向大漠黃沙,連承便癡癡地望着她的側臉。
便是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女子,出現在他的世界,亂了他一切的計劃,可卻令他,甘之如飴。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能夠守你一生一世,永伴你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