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氏八年一月初三,辰帝攜天女竹易踏雪歸來。
一月初八,瑞淵遞一紙降書,歸於孟祁。
二月初一,春和明媚,辰帝攜天女同登蘊塔,宣告一統,四國歸一。改國號爲“芊”,即爲“孟芊”,立竹易爲後,許一世恩寵。
孟芊元年三月初九,是爲大吉,帝后婚期,將至。
——《孟芊史冊》
沐遇不戰便降的態度並未引起燁辰的過多猜測,二人相互較量了這麼些年,燁辰或許比沐遇本人還要了解他!
身爲一國之君,沐遇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對得起他的家國百姓,他雖一世孤傲,卻也斷然不會爲了那毫無希望的掙扎而斷送了更多百姓的幸福。
故,收到瑞淵傳來的降書時,燁辰沒有一點詫異,倒是竹易有些呆怔,愣了許久。
初春意味着新生,意味着寒冷的遠去,恰是竹易最喜愛的季節。
“辰,你如此鎮定,莫非是早就料到沐遇會投降?”窩在搖椅上,竹易曬着太陽,眯眼看着立在身前的尊貴男子,真是越看越歡喜。
燁辰脣角勾起一抹暖意,眉眼處盡是溫柔,“我的皇后,這麼些日子來,你可曾見過我派出一兵一卒?”
燁辰笑,脣齒之間勾勒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其實沐遇並未輸給我,他也從不曾輸給過我。他深明大義,心懷百姓,我不會殺他,也不會囚禁他,若他日後能夠遇上一位佳人,便是生之大幸。”
竹易挪了挪身子,懶洋洋地靠着,“你們之間的事情啊我是不懂,但若是能夠留給他一個未來,卻也是件好事。”
燁辰突然俯身,面頰幾近貼在竹易臉上,鼻息噴薄在竹易面上,很癢。
“明日初一,陪我一同登蘊塔,四國一統,這皇后,便是你的了。”燁辰的氣息就在耳畔,竹易霎時便紅了臉,看着近在咫尺的愛人,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咔嚓……”不遠處突然傳來稀碎的聲響,燁辰的脣生生停在了距離竹易不過毫釐的距離。
捏拳,燁辰冷眸看去,只見一襲白衣姍姍而來,手中還捏了把摺扇,神情凜然,好不暢快,全然不曉得方纔壞了某皇帝的好事。
連承笑着走來,手中摺扇搖搖擺擺,待感受到某皇帝身上的火星後,忙擺出一副“有話好說”的姿態來。
竹易沒有動彈,依舊窩在她的搖椅之上,好整以暇地觀賞着這兩個男人之間的小鬥爭。
“連承,我這皇宮你也住了這麼些時日了,是否瞧上了喜歡的一宮一殿?到時贈與你,便不用每日裡往這紫陽殿跑了。”
連承挑眉,摺扇猛地一收,擺擺手,道,“我說燁辰,你這麼說可就太有辱本公子的聲明瞭啊……想我如玉公子,怎會貪戀你這奢華皇宮!此番前來,確有要事。”
燁辰無聲嘆息,對於連承的脾性,他也是無可奈何。
“何事?”
“瑞淵皇室此刻全部聚在宮門,沐遇則被安置在了太極殿,不知你打算如何處置?”
燁辰的神色緩
了片刻,轉身對竹易交代了兩句,便與連承一同離開了。
燁辰獨自一人前往太極殿,透過紙窗可以看見殿內立着一人,傲骨錚錚,脊背直挺。
推門而入,遣退了衆人,殿中便只剩下燁辰與沐遇二人。
對視,無聲無息的對視,兩位集高貴威嚴於一身的男子,長久對視着,眼神中碰撞出的盡是瞭然。
此刻,已無須多說太多,二人都是絕頂聰明,對方的心思更是一猜便透,哪裡需要過多言語。
“燁辰,我並沒有輸給你,我不過輸給了你與竹易之間的那份感情。”沐遇先開了口,眼神清冷,沒有任何情感。
“許多年前在虞山腳下初見她時,本以爲那便會是一生一世,我總覺得與竹易相識,我是先於你的。可我沒想到,她下山卻是爲了找你報仇,原來你們之間,早就認識……”
沐遇斷斷續續說了很多,燁辰便在一旁安靜的聽着。
“所以燁辰,如果竹易最先遇見的是我,那麼如今一切都會有所不同,我纔會是那個最後的贏者。可如今,木已成舟,輸了就是輸了,對於眼下的結局,我毫無怨言。”
燁辰的眸子對上沐遇的清冷,他依舊是一身靜謐,卻顯得蒼老許多。
“世間女子千千萬,我相信,你總會遇見你命中的佳人。沐遇,這麼些年,你我之間從未停止過爭鬥,可說心裡話,若非身不由己,我很想,與你促膝長談,把酒言歡……”
沐遇笑,笑得純粹。
“明日,這空明大陸終究一統,到時竹易,便會享盡這世間的一切榮華吧。瑞淵已經覆滅,我本不該苟延殘喘,可我尊重你的決定……從此後天大地大,何處皆可爲家。”
沐遇轉身,朝着殿門外走去,走着走着便發出一串笑聲,笑聲中悽悽朗朗,仿若一生。
燁辰的目光久久徘徊在沐遇孤傲的背影之上,直至將他送至遙遠,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滋味,令他苦不堪言。
高處不勝寒,沐遇的存在於他而言,是努力奮鬥的執着,是想要超越的信念,這樣一個人,雖無法成爲朋友,卻也是不可缺少的對手。
燁辰想起數年前,父皇還在世的時候,那年國宴之上,沐遇突然來訪,四目相對的剎那,便是過眼雲煙,他還記得,那夜貴賓席上的沐遇,眸光閃亮間,盡顯一女子的芳華。
“爺,如今,我們去哪?”
沐遇剛走出太極殿,阿寧便迎了上來,此刻卻已是月上杆頭。
“走到哪裡,便是哪裡吧……”沐遇望着明月,孤傲獨立。
“等等……”突然,身後傳來一人的呼喚,沐遇驀然心驚,卻是如何也不敢回頭。
“沐遇!數年前曾蒙你關照,今夜總想着與你說一聲謝謝,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如果可以,希望日後還能再見。”
女子清亮的嗓音迴盪在夜間,響徹在心底,令沐遇不經意一顫,卻極力維持着鎮定。
“不過舉手之勞,姑娘不必記掛在心。如今天下已定,紅塵江湖之中若
有我的一片天地,自是再不踏入凡塵……”
沐遇說罷,擡腳便要離去。
“哎……”竹易小跑兩步,她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緒積壓着,不知爲何,今夜的沐遇,總是令她覺得心口一滯。
“沐遇,在我心中,從不曾認爲你是弱者!家國恩怨,在我看來不過雲煙,若是可以,爲何不能成爲朋友?”
爲何不能?連承曾是權昇派來的人,也曾做過錯事,可如今不也安安心心地在這皇宮之中住着?
多年前,酆壎國的桃林之中,若不是沐遇有心幫她,她與連承的行蹤勢必敗露!熾鈺國,東宮密道之中,城郊樹林之中,若非沐遇出手相助,她又怎會順利救出連承?
縱然二人站在相對的立場,可終究是受人恩情!
況且,在竹易的心中,沐遇好似一匹孤狼,孤獨地等待着滅亡。
“姑娘,你我二人不過萍水相逢,還請保重!”說罷,沐遇運起輕功,瞬間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竹易站在院中,呆呆地望着沐遇消失的方向,心中說不出的難過。
“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又怎會甘心接受這般的結局?”燁辰出現在竹易身後,將她輕輕環住。
感受到燁辰的氣息,竹易將全身放鬆,靠在他的身上,可語氣之中,帶着些許遺憾。
“他畢竟,曾經幫助過我。如今落得這般下場,我確是不忍……況且,我總覺得,他似乎,有意避開我……”
燁辰輕笑,眸中卻是嘆息,“傻姑娘,忘了明日是什麼日子了嗎?今夜晚了,早些休息吧,明日,會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二月初一,當真發生了一件,令竹易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更可以如此說,二月初一,發生了一件令全天下的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辰時,皇帝燁辰攜竹易踏上了蘊塔,站在最高處,宣告天下一統,四國歸爲一國,從此空明大陸徹底歸一。
並宣告天下,改國號爲“芊”!
起初竹易以爲自己聽錯了,她張着一雙大眼睛眨了許久,直到鐘聲響起,纔回過神來。
四國一統,國號雖爲名號,卻也有着非凡的意義。
然而,燁辰如今竟將這最尊貴的國號,留給了那個永遠離開了的人。
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感動,竹易的眼眶瞬間溼潤,若非站在萬民之前,眼淚勢必奪眶而出。
左芊芊,一個傳奇女子,她將自己最寶貴的一生都獻給了她愛的人,若沒有她的犧牲,又怎會有如今一統的局勢?
燁辰將此殊榮永遠銘記在史冊之上,令千千萬萬的子民,永遠記住了這個爲大義而犧牲的女子。
竹易擡首望着天空,眼角終是有淚水滑落。
芊兒,你看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易姐姐能夠爲你做的,便是後世稱讚,萬年敬仰!從此後,這後世之人,便會永遠記得你,你是否還會孤單?
而此刻,蘊塔下方,人羣之首,冷雲同樣望着天,流下了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