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綠到心發慌
事不關己則是高高掛起。
當事情真落到了誰的頭上，好像一切就變了呢。
比如曾停。
從意氣風發的小財主搖身一變，不，也不能叫搖身一變，只能叫被迫化身準階下囚。曾停心裡很苦，滿腹的牢騷，他恨不得在自己的額頭上貼個“我有千言，我有萬語，我不是兇手”。
然而葉驚闌表示：線索尚且不明朗，曾老闆不如老實在家等官府收監？
至於具體時間……
葉驚闌搖頭，不好說不好說。
於是曾停像一隻破了個洞的大鼓，狠敲也不能出聲。
不定罪，不收監，性命堪憂啊。
這些事兒，都留在了已故的賽滄陵養蛇的院子裡。
“莞小姐……”羅小七在瞥見雲岫後，黑黑的臉兒上浮起些可疑的紅暈。
元清洄在正中。
“哎……”他嘆了口氣。
他琢磨着一些事兒，漸漸出了神。回過神來，她們二人早已走遠。
葉驚闌打了一個響指，引得羅小七和薛漓渢猛然回首。
雲岫只看見了他的殘影。
身後有人喚道：“莞小姐。”
小老闆的笑讓她不安，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臉色微變，掐住了映綠的胳膊，“別胡說，小姐不需要這些粗劣的物事。”
元清洄衣袖輕拂，“去吧，無礙。”
“糖人，二位美麗的姑娘，可是要來一串糖人兒？”深藍色頭巾的小販笑得跟虞青莞屋外籬笆上的喇叭花兒似的。
虞青莞和她說，想去摘星閣聽一次小曲兒，想試試從曲中人到看客的身份轉變。
濃綠正欲勸說她，但映綠的心思已經不在她這裡了。
當街賣糖人的小販紮緊了自己的頭巾，再一勒褲腰帶，吆喝上了：“賣糖人囉！”
再是一聲悲痛欲絕的淒厲叫聲：“啊——”
虞青莞駐足，臉上沒了笑意，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輕柔：“這位兄臺，勞煩讓讓。”
“外城人怎麼了？”身着淺綠色荷葉邊衣裙的姑娘仰起臉，“外城人又不是不給錢。”
異族長老回答的是傳聞中七月中是鬼門關開的日子，其實更是佛歡喜日。
處處張燈結綵，大街上有人舞獅，鞭炮齊響。
於是她一路帶着虞青莞從燕南渝買下的小院子附近走到了滄陵縣。
肩上一沉，他扭頭，“將軍！”
小販咯咯笑起。
答了一句：“沙城的口音並不難學，再過幾日，我便能學個八九不離十。”
“多謝老闆。”
“如此甚好。”
雲岫玉臂一橫，“羅將軍，你可是有頭有臉的人。”
適才那些事兒就如從未發生一般。
被他抱在拳中的是薛漓渢麾下人手一把的彎刀，刀尖向着自己，刀尖上懸掛着血珠子。
“我……這是我家小姐瞧上的！”映綠撫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喘着氣。
雲岫和虞青莞並不知道留在原地的羅小七碰上了誰，而薛漓渢又碰上了誰。
一刀斃命。
“多謝。”虞青莞又往攤子上放了兩文錢。
他在一個破爛的布兜兜裡掏掏，捧出一個盒子，當真是和虞青莞剛纔挑的綠色盒子一模一樣。
小販扶了扶插着糖人的稻草竿子，腆着臉，揚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因佛祖慈悲，讓很多塵緣未了的鬼魂得以回到陽間了卻心願，明悟，而後放下。所以在異族人眼裡，這是值得慶賀的日子。在鬼門關閉後，他們要以十足十的喜慶來掃清之前的愁怨，迎接新的開始。
今日，是異族人的新年。
雲岫正想婉言謝絕，虞青莞卻挑了他稻草竿子頂上的那一串，“多謝小哥，生意興隆。”
在每一年的七月初，滄陵縣的異族長老會占卜出七月中下旬其中的一個吉祥的日子，將那一天定爲異族人的新年。
“哎，姑娘請留步。”映綠看着虞青莞起身，她往前邁了一大步，“將你手中的那盒胭脂讓與我吧，我願意出三倍，不，五倍的價錢。”
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多了幾分恣意和灑脫。
好快。
他的眼神慢慢柔和，“敢問葉大人印象中的我是怎樣的？”
元清洄的身子微微向前傾，“擡起頭來。”
虞青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看什麼呢？”
比起盛京城的年節來，這裡好像更有人間煙火氣。
小老闆仰躺在地面，拉了拉他身下的草蓆子，蹺着腿，鞋底子上已乾的黃泥隨着他腳來回抖動，簌簌地落下。
“晚膳吃得太過飽，現在還沒餓。”雲岫扯起一笑。
就像哽在喉間的尖尖魚骨，一個不小心順着喉嚨往下，劃出道道血痕，卡在某處不得出也不得往前再走一段。
真是一個驕矜蠻橫的丫頭。雲岫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待羅小七應聲退下後，有一隊士兵擡走了映綠。本該在她手中的銀子恰好夠一副棺材。
因爲虞青莞又添了一枚銅錢，“多謝老闆。”
濃綠跟在後面，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映綠，休得放肆。”
虞青莞將糖人遞給雲岫，“嚐嚐。”
“過年囉！”他哈哈大笑起來。
映綠把掌心裡的銀子攤在濃綠的眼前，“吶。”
“噓——”薛漓渢豎起一隻手指壓上了脣，“且跟上去看看。”
人流分道，讓出了偌大一個圈。
虞青莞拽着雲岫的衣袖快步向前。
這種令人膈應的感覺……
虞青莞放下一枚銅錢，道了第三次謝。
“可是……”映綠年紀不大，她的臉龐還有未脫的稚氣，“小姐分明瞧上了那盒脂粉。這不，還給了我一錠銀子呢。”
元清洄在人羣中，直勾勾地看着淺笑盈盈的雲岫。通常女人有很準的直覺，她討厭這朵飄忽不定的雲，更討厭爲這朵飄忽不定的雲使得那個男人流連駐足。
躺在地面歪着頭口鼻滲出殷紅之血的是方纔討要胭脂的映綠。
小販點點頭，露出一口白牙，陰森森地說道：“若是外城人，可不能隨便走動哦。”
雲岫嘴角彎彎，既然濃綠出現了，那她應是在不遠處吧。她的丫鬟名字真真是有特點，濃綠，映綠，下一個會否叫淺綠亦或是照綠？一溜兒的綠過去，挺有畫面感。
小老闆說：“這位姑娘，我這還有一盒呢，一樣一樣的。”
而在曾停回到家中後，發現桌上放着幾株蛇草，更是發了瘋似的。這是後話。
好一個財大氣粗。
映綠鬆了一口氣，想着若是一樣的，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萬里河山盡入囊中的人貼身伺候的丫鬟算得上是隨了她那張狂的性子。
她執起雲岫的手，迅速放下，她怕自己粗糙的手硌着了雲岫，“可能一時半會兒習慣不了，但我希望你能儘快適應。”
就像懸於頭上的三尺青鋒，只怕鋒芒一閃，落在眉間霎時點出一抹硃紅，而後拐了個彎，直插入心口，綻出比霧隱山上積年不化的雪中開出的雪蓮花還要美的血蓮花。
“男寵。”薛漓渢眼底捲起肅殺的風。
“哪裡哪裡，既然是姑娘認下的親戚，那便是我們的友人。”
“美人兒，你是個識貨人，饒你一盒。”小老闆在短衫子上擦擦手，隨後在攤子裡挑了一個粉色的小匣子，兩指推向虞青莞。
是夜。
“多謝老闆。”映綠雖覺小老闆的話很奇怪，但她沒多想，手指收攏，踩着小碎步朝着人羣一角而去。
“這位姑娘……”小老闆微微蹙額，“我這裡的胭脂不賣外城人。”
一道黑影在涌動的人潮裡疾奔。
“這位小哥，你可是信不過我？”虞青莞那乾淨的聲音裡纏着些微往上揚的怒氣。
“不了。”雲岫回以一笑，能在沙城大街上走動已是不易，沙城人賣的東西可不能亂吃。
小老闆臉上的笑容很平和，好像死去的映綠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只是個老實巴交的攤主。
滄陵縣。
鋒芒畢露……
雲岫不同，她只是笑笑。
虞青莞腳步一頓，蹲下身挑揀起來，選了一個綠色的小盒子，她在荷包裡摸了五枚銅錢擱到攤子上，“五文。”
羅小七一時語塞。
“莞小姐，這幾日你去了哪裡？將軍快要將整座城給翻個底朝天了。”羅小七嗔怪道。
“我以爲見到了熟人，看來是眼花了。”雲岫淡淡地答。
他忽地轉頭，看定虞青莞，促狹地說道：“美人兒，你還差我一文錢。”
“薛將軍麾下，羅小七。”
“慢着！”一聲嬌喝。
綠到心發慌。
他的手遞出了一個燈籠狀的糖片片。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臉上皆是喜氣洋洋，聽得他這笑聲，心裡驀地歡喜了起來，爆出一陣哈哈哈的笑。
黃沙漫天的沙城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薛漓渢探手將它抓了過來，想不到這麼容易。
聽得虞青莞這一口正兒八經的本地口音，小販攔路的手臂縮了回去，訕訕地摸了摸鼻頭，“怪我多心了，饒給你一串糖人，當是我賠罪了。”
這種不近不遠的距離，她本是想着有虞青莞這個弱女子，恐怕小曲兒都唱完了，還沒有到摘星閣。但是虞青莞不像一般的閨中小女子，她的耐力不輸於一個從山裡挑着擔子到城中做小生意的賣貨郎。
“虞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雲岫仍是笑着的。
雲岫攜着虞青莞在街上閒逛。
濃綠的心“咯噔”一下，如同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落進了她的心湖，猛地濺起三丈水花兒。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人應該叫羅小七。
雲岫稍稍歪頭，饒有興趣地瞧着小老闆笑得一臉燦爛。
雲岫眼神一冷，從虞青莞口中說出來的事似乎就是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謊言，可她總覺得每一處都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是！”
雲岫轉頭。
羅小七殺了映綠。
小販的臉皮一向很厚實，他快步走到她們前面，攔下了她們，咧開嘴笑說道：“試試吧，不甜不要錢。”
小老闆將脂粉盒交到她攤開的手心裡，兀自拿了她另一手中的銀子，仔細地翻看，沒收下，又放了回去，細細囑咐道：“這脂粉是沙城最好的，別無二家，定要親自交到你家小姐手中才行。你這麼聰慧可人，你家小姐應當是個美貌的姑娘，可惜我沒親眼見着，還望姑娘替我多看幾眼。這銀錢就還與你，胭脂贈美人，我心裡頭舒坦的很。”
也曾有人問過，爲何在年中抉擇一天。
也挺綠的。
羅小七移着步子，很快便追上了她們。
虞青莞會意地點頭，附在她耳邊上說：“沒有毒，放心吧。”
好似一切又迴歸了本該的熱鬧。
“薛漓渢的人？”她再作確認。
……
“小姐，我來遲了。”抱拳半跪在地面的人還真是雲岫認識的人。
習慣什麼？
適應什麼？
如若放在一般人的身上，肯定會被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砸暈了頭。
這朵雲真實地，又像謎一般地存在着。
小老闆慢慢地擡眼，眼風飄到了聲源處。
對了，還忘了一個人，那個在朝元宮活的最久的女人——卿蘿。
一聲慘呼：“啊！”
“這麼明顯的敵意，一點也不像我印象中的烈風將軍。”葉驚闌擡起手，指尖懸着一個物事。
路邊仰躺着一個人，他努努嘴吐了果子皮，朝虞青莞一挑眉，賊兮兮地說道：“美人兒，胭脂可要來一盒？”
“得令！”羅小七彷彿被重新注入了滿滿的精神。
“她是我的表妹，我姨早些年嫁出去了，姨父昨年病故了，她回沙城認祖歸宗的。”虞青莞操着一口正宗的沙城口音說着，她的手不着痕跡地將雲岫和小販之間隔開了一線距離。
他斬下的一雙纖纖之手，在他從懷中掏出的藥瓶抖落下粉末時燃了起來，“還望姑娘早日去到往生之道，莫要掛念，莫要責怪，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更明顯的敵意，甫一照面就拔刀的那種。”葉驚闌懶懶地答着，“最好是可以剛磨好的青鋒，一刀戳進心窩子還攪攪，碎了我胸腔裡這顆諂媚的心。”
“……”薛漓渢被嗆得不置一言。
羅小七欲開口，被他制止了，“罷了，秋天的蚱蜢，由得他去吧。”
他看着葉驚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暫且放過你，別和我耍花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