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際會,人間難得淨土!
鬱郁密林,古木參天,地上綠草如茵,中間卻穿過一條掩蓋在層層的枯綠草中的灰白狹窄的土道,想是平常貪捷徑的行人踩出來的,只是走得人不多,並不顯得寬敞清晰。
這裡簡直絕妙啊,空氣新鮮,環境清幽,絲絲野花的甜香伴着樹木的清新,以及手中美酒的醇香,不愧是天然的午眠場地。
唔,陽光暖烘烘地照在我的身上,鳥兒的清脆鳴叫慢慢遠去,我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一聲烏鴉的嘶嘎,沖天而起,打破了密林的寧靜!
“嗤——”箭羽破空,尖利異常!
我的眉頭一動,卻不打算睜開眼睛,這箭羽來得雖兇猛,但不是針對我,我何必淌渾水?
“呔,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一聲比烏鴉叫還難聽的粗嘎男聲響起,簡直好比是猩猩在怒吼!
“噗……”一聲細微的忍俊不禁,癱在三叉樹梢上的我差點沒滾下來!
聽慣了悅耳的聲音,乍一聽到這種絕對不應該跑到光天化日之下嚇人的嗓門,差點沒把我耳朵震聾!
十分不情願地睜開迷濛的丹鳳眼,張望向已經鬧翻天的樹下。
喝,張刺激的局面!
緊靠在我午眠大樹旁的是一個青衣小童,齊眉額發,烏髮垂絛,清秀可愛,擔憂地看着他手中扶着的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微微低着頭,看不清相貌,一身簡單黑袍,身姿甚是英傲挺拔,烏亮水滑得讓我自卑嫉妒的長髮,隨意以黑帶縛在腦後,隨性而瀟灑,一股無法形容的氣質,就透過他那隨風微微揚起的發和衣,慢慢滲進所有注視他的人的骨子裡,掀起心頭的讚歎。
仿若一支丰姿絕代的墨蓮,在風中清遠高貴地搖曳!
好久,好久沒看到如此渾然雍華的氣度神韻了!
只是他的右小腿上插着一支箭羽,血順着黑色的褲管流下,已經染溼了他右腳邊的碧草,而身上的黑袍也已有多處破損,滲出血漬,好在傷處雖多,卻都不是要害,不至於傷及性命。
在他們面前,團團地圍着數十名兇狠壯碩、短衣打扮的強盜,俱是臉橫肥肉,目露兇光,只是,他們真的只是一般的強盜嗎?那精光閃爍的眼眸,那箭羽破空的深厚內力……
聳聳肩,我好像有點多管閒事了!
“公子……”青衣小童低聲擔憂地喚了一聲。
“——無妨。”年輕公子平靜地擺手,低聲開口。
無妨?無妨?
“轟——”我臉蛋爆紅,直直地樹上掉了下來!
好,好好聽的聲音!
彷彿幽蘭乍吐芬芳,彷彿玉石驀扣清音,彷彿遠山起白霧,彷彿近水融沙田,令聞者魂消神蕩,世上怎麼會,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純淨的、清透的絲毫不然塵埃的聲音?
第一次,沒有喝酒,卻依然感到了微醺的滋味……
“啪——”我呈大字形出現在一團紛亂中,飄揚的白衣緩緩地落下蓋住我嬌小的身軀,比石榴還豔紅的小臉,深深地埋進了綠油油的草裡!
天地間一下子靜默下來,嗚嗚,雖然我經常迷糊出錯,可是沒有哪一次比這一次更沒有面子……
強盜們嚇得集體後退了三大步,以爲是什麼東西偷襲,青衣小童彷彿身上繃緊的那根弦突然崩斷,“噌——”一下竄得高高的,就差沒用眼光瞪死我。
唯一保持鎮定的,大概只有那個年輕公子,除了一縷細微綿延的呼吸,我完全沒有感覺到他波動的氣息。
緩慢,緩慢,再緩慢,我慢慢爬起來,邊摸出一條絲帕,擦擦布滿草屑泥痕的臉,邊拎起翡翠小酒壺,飲上一口桃花酒定神,邊規規矩矩地盤腿坐好,背對青衣小童和年輕公子,面向窮兇極惡的強盜。
“哪裡來的臭丫頭,敢攪了爺爺們的好事,唔——”
還是那道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難聽嗓音,只不過後面變成了慘呼,誰也沒見我手揚,可我的確動了——隨手揪起一把草葉扔過去——
呃,說扔太輕了,應該數去,根根草葉立時化作光明正大的暗器,圈圈地在那個大漢的嘴邊鑲了一圈綠鬍子,鬍子底下霎時迸出了鮮紅的血,就看他在原地齜牙咧嘴地蹦跳,一邊慘嚎,更像大猩猩了,嘖!
摘花飛葉皆可傷人。
身後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眼光微微加重。
“嘴好臭!真討厭!”
我扁嘴,哥哥們都放我在江湖上游歷了六年,我現在十六了,纔不是什麼丫頭!
要是強盜們知道惹惱我的原因,估計會當場吐血而死!
身後青衣小童終究是孩童心性,“嘻——”地笑了一聲。
我回過頭,衝他眨眨眼,順便看看他手中那正主的臉蛋——有那麼傾國傾城的醉人聲音,這人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啊!
可是,我呆住了!
那張臉,那張臉太平淡了,平淡得幾乎完全沒有特色,放在大街上,絕對屬於那種擦身而過根本沒注意的長相。
好失望,我生平喜好美色,美音,一切美的事物,但他的容貌,實在平淡至極,彷彿是一杯涼水——
他驀地擡起眸,直直地看向我!
倏地,一股熱氣在我的丹田爆炸,霎時我只覺從頭皮到臉蛋到身體甚至白嫩的手指和腳趾都感到了難以承受的!
衆目睽睽之下,我變成了紅通通的火球!
可是我根本顧不得其他,只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彷彿蘊含了世間所有的靈韻,高山的穩重,滄海的包容,飛瀑的光芒,碧潭的深沉,白雲的淡定,流風的迴旋,甚至墨玉的溫潤,琉璃的瑩透……
只一雙無法形容的靈韻深眸,就足以牢牢鎖住世間萬物,令其不自覺的沉入,淪陷,無可自拔。
更正,這樣的人,無需超越世人的容貌,單是這一雙靈眸,就足以讓他躋身風華絕代之列,甚至我懷疑,他沒有生就一張絕色美顏,會不會就是爲了突出靈眸的光華蘊藉?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白衣如蝶翻飛,彷彿一朵不勝嬌柔的雲,從蔥綠的樹冠中翩然落下,鳳眼醉意迷濛的模樣,被畫成了一副畫,掛在我的牀頭,而這燒成火球的尷尬一幕,則被某人得意洋洋地偷偷記在了宗譜內,預備留給子孫後代瞻仰遙想祖先的丰姿。
“咯咯——”這次,青衣小童終於耐不住笑出聲音來。
連他的靈眸中,依稀也閃過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