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山風微冷,醉酒的人兒,滾在了仰頭無言的男人懷裡,剩下無奈的男人只差沒仰天長嘯……
不聲不響地,璃浪的右側多了一道黝黑的影子,而此刻的璃浪,雖然對來人不設防,但眉宇間也多了一絲內斂的、習慣性的淡厲——彷彿,這樣的他纔是真實的他。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她這麼熟,竟能讓她放下心防在你懷裡睡着。”
蕭麟面色複雜地望着窩在璃浪懷裡呼呼大睡的某人。
璃浪稍稍調整一下坐姿,以便讓懷裡的人睡得更舒服一點,結果某人不識好人心地嘟噥一個無意義的音節,不滿地皺着秀眉,揪住璃浪的衣服不讓他亂動。
“沒見你對女人這麼好過,你——喜歡她?”看似無意地問出這句話,蕭麟不知道此刻他已經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璃浪看了一眼認識N年的老友,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那張純稚若嬰兒般無邪的沉睡面龐,慢慢地,淡厲的眉眼添了一抹連他都沒有察覺的暖意。
“——我也不知道,喜歡,也許吧,不過,她真的很特別……”他低低地,低低一笑。
“你忘了,忘了你這次上山的目的?”蕭麟濃眉微軒,此刻璃浪臉上的溫柔讓他覺得心口有些堵。
目的?璃浪心底一動,他,是差點忘了……
“你和她,認識很久了?”沉默了半晌,璃浪最終不答反問。
“六年,六年前,她初出道,容貌秀麗絕倫穿着高貴大方,又不懂得隱藏,在帝都附近被幾個毛賊算計,正好被我撞見,順手救了她。”蕭麟並不隱瞞,言簡意賅。
“六年前?那時她纔多大?”璃浪一怔。
“十歲,我記得她殺那幾個毛賊時一邊哭一邊動手,那些毛賊死狀很慘,狠辣兇猛得簡直不像是十歲女孩動得手——等到眼前一片血紅時她就木木地站在一邊,我那時候不放心,在她身邊跟了三個月,她的表情才正常回來——不過也不是那種孩子的正常了,而像現在這樣……”
蕭麟嘆口氣,不可避免地想起來那個一身浴血又哭又笑的女孩,一雙真正天真乾淨而驕傲尊貴的眸子。
而今,鳳眼依舊清亮,靈動無邪,卻永遠埋葬了那股飛揚跋扈的青春驕傲……
“她,是孤兒麼?”璃浪艱難地問道,他心底早有準備她也許會有一個有些故事的過去,卻沒想到不堪回首到這個地步,心底,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痛絲絲的。
蕭麟遺憾地搖搖頭,“她是個性情奇怪的人,什麼都不瞞身邊的朋友,連一身武功的深淺也從來不瞞人,但獨獨對她的身世,她只說自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天生靈氣,就這樣對着朋友大大方方地說着慌,誰忍苛責她——處久了,知道她脾性的,也就不問了。”
“可是,她不過行走江湖六年,就已經交友滿天下了呢。”璃浪低低地撫摸着那如主人一般灑脫的烏髮,“她怎麼會認識澈漣?而且好像關係菲淺——她和澈漣什麼關係?而且,還有那個神秘的玉默言……”
“怎麼,她和澈漣,不可能吧?”蕭麟一怔,“我在朝廷多年,也曾於國師有過數面之緣,只知他是雲氏族長,自幼體弱多病深居簡出,蒙太后相召,無奈纔出山的,何況他在江湖上出現的時間比無憂遲,又總是和她交錯開,無憂開始出道的時候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也不大可能認識澈漣……”
璃浪微微一震,幽密的眸霎時一亮,想到了一點,“你說,她與那個雲家,有沒有關係?”
蕭麟怔怔地,“自從雲家出了那位絕代睿王妃後,這幾百年來,雲家女子陸陸續續有不少位嫁給歷代王爺,奇怪的是,倒沒有一個嫁入皇帝的後宮,在民間一向引爲奇談,而到了這一代,影帝沒有其他兄弟,而云家,也沒有了女子,那所謂的雲氏皇后,其實不過是雲家的旁支女子,天下皆知,無憂斷不會出自雲家。”
“雲家,鳳家,影帝,好像牽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璃浪慢慢地反覆地咀嚼着這幾個詞,若有所悟,“蕭麟,你說,這影帝真如傳聞中那般懦弱無能只會附庸風雅嗎?天日分崩離析在即,風雲變幻之際,影帝對天下就一點都沒有自己的打算嗎?”
不待蕭麟開口,璃浪自顧自說下去,“能夠讓澈漣無怨無悔地支持他,想必這個神秘的影帝,也有他過人的一面吧?”
“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每次回朝,我見到的都是坐在珠簾後的影帝,影影綽綽,聲音嘶啞,彷彿不存在一樣,整個早朝任由太后控制,不過那時候,也是見不到澈漣的,也許他就站在影帝的身邊。”
蕭麟的神情有些恍惚,那輝煌數百年的王朝,給他留下的痛苦太多了,他的家人,他的恩師,他的一切一切,給了他又毀了他,他倦了,失望了,最終選擇了離開……
“只希望,她不要和這些糾纏不清的政治陰謀扯到一起,她應該永遠這麼快樂地、自由地飛翔……”
璃浪摸了摸懷裡人的面龐,眸中含着一絲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的酸楚——
她的往事,他的心事,就這樣平靜地相依相偎,珍惜眼前這一瞬,月明如心,不知以後江湖蒼茫,歲月迢迢,他和她各自奔波,是否還有這樣難得而惆悵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