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說,鳳氏子孫,永遠都有意無意地把感情凌駕於責任之上,代代如此;
爹說,鳳氏子孫,永遠團結如一,竹箸抱成了團,就沒有任何外在力量能夠破壞,所以每一個鳳氏子孫,都可以放心大膽地選擇自己的人生,不求聞達天下,但求無愧已心;
爹說,鳳氏傳至他那一代,只剩他一人,卻醉心於修道,幾乎絕嗣,幸遇慧黠理智的孃親,正好生下兩子一女,應了五百多年前鳳氏祖先留下的偈語;
爹說,寶貝兒,人的命運其實是註定的,只是在有限的條件下選擇讓自己更加甘心一點的人生罷了。鳳氏子孫比平常人稍微強一點的命就在於——命運最後的結果,並不是唯一的。這,就是祖先給你留下的命運空白,任你隨心去渲染;
爹最後說,寶貝兒,你以爲你掙脫了命運和責任的束縛,正在追求自己無怨無悔的人生,其實,那或許是命運和責任的另一種實現方式,你無法肯定,你選擇的這個人,是否是你命中真正囑意的那一位——這亂世風雲,潛龍在淵,豪傑並起,天下分合,說不定有一天,我的女兒會權傾天下,南臨萬里山河,又說不定有一天,我鳳氏一族,會因逆天而行覆滅無蹤。但願你,選擇了,就無悔。
依依不捨地告別了爹,將金凰令的後續行動交代給莫離和是非,我決定回到璃浪的身爆我只有親自關注瞭解這件事的發展程度,才能隨時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我的計劃。
爹的話,句句如鞭,在我的心頭烙下深重的痕跡,揮之不去,一鞭,一驚,一鞭,一醒。
選擇了,就無悔麼?
轆轆的馬車穿過細雨朦朦的街道,就着午後慵懶的人流,緩緩停在了鳳來客棧前。
紅綃瞟了瞟懶洋洋地靠着軟墊發呆的我,不願打亂我的思緒,不聲不響地盤坐車前,支起一雙媚而不損其威的點漆瞳眸,將一臉燦笑着準備上前招呼的小二瞪得老遠,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向以沉靜著稱的紅綃,竟然和人爭執上了。
馬車的突然震動驚醒了陷入沉思中的我。
“怎麼了?”我皺眉支起身,發現已經到了鳳來客棧,我和璃浪此次歇腳的地方,也是下屬我鳳氏的連鎖客棧。
還沒等紅綃開口,馬車外就聽到有人驚喜地嚷嚷開來,“咦,我好像聽到的聲音了!”
這下我也聽出來了,青衣!
“明明是他們不講理,我們先來的,這馬廄當然歸我們!”紅綃不甘心地撇嘴嘀咕。
我連忙掀起車簾,紅綃伸過手來,在我不情願的目光中嚴格執行外人眼中的大家規矩——將看似弱不禁風的我扶下馬車。
璃浪自自然然地立在一爆依舊一身裁剪流暢簡單的黑袍,略有風塵,卻難掩一身稀世出衆的風姿高華,幽眸略帶詫異地凝視着我,彷彿沒有料到這華麗精緻的馬車的主人竟然是我,更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我。
小青衣手裡牽着兩匹駿馬,開始還氣鼓鼓地衝紅綃瞪着圓眼睛,一轉眼看到我,驚訝得連生氣都忘了。
我扶着紅綃的手走上前兩步,優雅地輕提着衣襬,似笑非笑,櫻脣微勾,鳳眼瀲灩,冰藍的色彩在鳳眼的半含不露處,勾勒出一抹懾人心魄的嫵媚眼影,亦將挺翹的瓊鼻格外凸顯獨立,往日放達十分的風流中因此平添了三分尊貴,兩分驚豔,足以讓任何一個不重美色的聰明男人目不轉睛。
額間掛着一串淚滴形墨藍色琉璃額飾,青絲鬆鬆地以水藍髮帶束起,飄逸垂墜的冰藍罩袍長至腳踝,隨風揚起一方絲絲入扣的涼意,裸露出完美精緻的鎖骨,以及雪白柔膩的脖頸肌膚,寬大的軟袖盪漾着光澤沁人的微波,如蝶翼般溫順地垂覆在我的身側,腰間束帶以美玉綴成,價值千金,從不離身的翡翠酒壺,外表看起來更像是一件不菲而別緻的飾品,腳下絲履的翹翹尖頭上點綴着兩顆鴿蛋大的柔白珍珠。
我這一身裝束,從頭到腳全部由精於吃穿的是非一手包辦,據紅綃估算,價值不低於五萬兩白銀,我暗暗咋舌,這才明白,想當年,在竹邪和蘭雍的拼命砸錢下,我過得都是什麼奢靡日子——天天穿着動輒上萬的銀子在外面亂晃(沒有被人偷偷砸成元寶,真是萬幸萬幸),這樣一身價值足以讓十戶中等人家吃穿一年的衣服,從來不穿第二回,一年四季的衣服還是多得穿不完,現在想來,真是肉痛得要命!
現如今,把我六年來衣食住行的所有花銷(除了酒以外)加在一起,也買不到這一隻袖子,而是非卻毫不手軟地一次性就給我置辦了五套這樣的行頭,唉,還是找到組織有前途啊……
“回去吧,都杵在這裡,像什麼樣子?”璃浪淡淡地道,率先離開。
我稍稍停頓了一下,想想有理,我現在這副打扮,丟臉也會丟得萬衆矚目,還是緊跟着璃浪的腳步離開好了;
紅綃詫異地瞪着相當聽話的我(真是開眼了,這趟沒白跟着我,竟然看到了調皮狡猾得從來不聽任何人的話的我竟然柔順地聽從了一個男人的話,而且這個男人還不是美人),又仔細研究了一下璃浪的背影,若有所思晃腦,也跟着我進去了;
剩下青衣咕噥了幾句,沒辦法(沒有對手),最後磨磨嘰嘰地進了客棧。
當然,我心中梗了許多話想要對璃浪說,而外面絕對不是談話的好場所,這也是我聽話的原因之一——我們很快回到我的房間,戰青忠心耿耿地守在門外,紅綃跟青衣爭馬廄的小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姐——無憂,真是你?”
坐定後,青衣眉頭擰成了‘川’字形,盯着我,猶猶豫豫地探問。
我展顏一笑,鳳眼卻半眯,“我倒不知道,天下還有人膽敢冒充我。”
“可是,這,這……”青衣指着我,目光上上下下地移動,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怎麼?不好看?”我微笑。
“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可是……”
“可是——讓青衣覺得古怪?”我含笑。
“不古怪,簡直比仙女還漂亮,比公主還高貴,可是……”
“可是——孑然煢立的無憂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我斂笑。
青衣緊張地嘴脣,急得有點語無倫次,只好將求助的眼光投向璃浪,璃浪沉沉地望着我,一字一字緩慢而沉重。
“——青衣的意思是,你這一身太過鮮明,鮮明地劃開了他和你之間的距離,他,再也不敢叫你姐姐了!”
我不再笑,直直地看向青衣,看向璃浪,揚起蝶翼般的長袖,一抖,裝模作樣地嘆口氣。
“青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之所以穿這一身,恰恰是爲了——拉近我和青衣,和璃浪之間的距離!”
璃浪一怔擡頭,青衣漲紅小臉,我漫垂下鳳眼,嘴角卻揚起。
“聽說南方三國大糧商新米陳米全部出清,半夜睡覺都笑掉大牙,南方青苗被人暗中買斷,糧食市場的未來其實已成定局,燕國傳來消息,市場上一夜之間,被生生調走十萬石稻米,造成燕國一時糧貴——無憂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纔有如此的大手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夜之間,牽制住四大諸侯國之命脈所在,狠狠地掐死了南方諸侯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