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圖被盜了!!
藏寶圖就在納龍庭的寢宮裡丟失,而且在他第二次動身去了天日的期間被盜,可想而知,納龍庭有多惱怒——知道藏寶圖落入他手中的人本就寥寥可數,這人又特別熟悉納龍庭的習慣,否則不會清楚他把藏寶圖藏在何處,而連他的寢宮都來去自如,如果有心取納龍庭的性命,豈不也易如反掌?
更重要的是,辛辛苦苦幾經兇險輾轉從天日奪回來的藏寶圖,還未讀懂上面的含義,就下落不明,如今天下間知道那筆寶藏確切地點的人除了鳳氏,再沒有別人,納龍庭要還想得到這筆財富,就必須要趕在那盜走藏寶圖之人前面解開寶圖秘密——而這,目前,只有近在眼前的我能爲他辦到。
而我,個性刁鑽驕傲,絕無可能與花尋舞共夫,最終也許兩敗俱傷,甚至反目成仇,在眼下這種各國之間這種微妙的外交氣氛中,恐怕他寧願得罪遠在南邊的花尋舞也不願意得罪生意勢力遍及天下的我,和我背後的鳳谷。
所以,他決定自己迎娶花尋舞爲太子妃,立茉格爲第一夫人。
當他打破了錫勒王室一夫一妻的悠久傳統後,也意味着他不再是祖先和神明認定的正統繼承人了,除非璃浪出事,否則,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爲錫勒的下一代國王。
從璃浪口中得知納龍庭的決定,我雖然相當震驚,卻並不十分意外,納龍庭與璃浪之間的感情並非皇室王家通常所表現出的那種冷漠殘酷,從結伴那時便能看出,言談舉止中,納龍庭毫不掩飾對璃浪的維護和友愛,在這種情況下,納龍庭從政治的角度考慮,讓璃浪迎娶花尋舞,未嘗沒有爲將來璃浪接觸政事增加籌碼的意思。
若讓納龍庭放棄花尋舞與璃浪的聯姻,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擺在他的面前,而我,鳳無憂,就是那個可以帶來更大利益的選擇。
只是,我總覺得,納龍庭下的決定背後,存在着一些我們都不懂的東西摻在裡頭,而璃浪的心裡,也隱藏着一些沒有告訴我的事情。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刨根問底的人,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在做了這麼多以後,即使他們對我有所隱瞞,我相信也是善意的。
蘭雍將璃浪出手爲鳳氏糧行聚集的糧食全部無償送了回來,這樣一來,除卻運到澈漣那裡的糧食,支到錫勒的這二十萬擔糧食,再加上蘭雍暗中轉移的數目,南方的鳳氏米糧市場已經基本清空,蘭雍做出這個幾乎撼動了整個南方民生的決策,給我帶來了很不妙的預感。
二十萬擔糧食,運到燕國與錫勒交界的附近,遇到了麻煩。
春鬧蝗災,夏遭洪肆,秋遇乾旱,燕國的百姓數百年來從未經歷過如此悲慘的一年,辛苦大半年卻顆粒無收,百姓絕望悲慘的哭聲響徹全國,燕王雖曾向朝廷求助,無奈朝廷一來奸臣當道,無視懇求,二來亦囊中羞澀,無計可施,燕國四野餓孚遍地,滿目蒼夷,到處是家破人亡的難民,燕王傾其所有,如杯水車薪,別說窮人家需要賣兒賣女來果腹度日,就是富庶人家也不得不節衣縮食,不但要應付自己的生活,更要提防被逼無奈的百姓打劫強搶。
冬天的寒冷與飢餓又帶走了大批生命,剩下的奄奄一息掙扎着的百姓們終於憤怒了,絕望了,不顧一切了。
錫勒的二十萬擔糧草暗中從燕國借道經過,納龍庭答應燕王留下三萬擔糧食解燕國燃眉之急,然而這樣機密的消息不知怎麼讓冷餓到極致的百姓們知道了,百姓們中間出了一位相當有才智的頭兒,約束住百姓打算哄搶一番就跑的散漫行動,在極短的時間裡便立起威信,並且有組織地將百姓集合起來,制定了縝密的計劃和人員安排——
一招‘調虎離山’,此人指揮部分百姓在燕國最南部的楠嘉爆發不大不小範圍的抗議暴動,吸引走燕國派去保護糧食隊伍的大部分兵力;再使一招‘甕中捉鱉’,用三三兩兩結隊而行看似沒精打采行將倒斃的百姓,麻痹錫勒官兵的警戒心,然後將落單的錫勒糧隊逼入山坳深處,四面包圍,最後不傷一人,帶走了全部糧食。
燕王的致歉函來得太遲,而且看不出什麼抱歉的意思,納龍庭大怒,斬來使一隻耳朵,錫勒與燕國正式決裂,邊境立刻緊張。
天日的駐軍和越國兵力的衝撞終於形成戰爭,狂風建軍蕭麟重回戰場,所向披靡,越王世子率軍反擊,咄咄逼人,一時間血流飄杵,南方大亂,交通阻斷——至此,我才徹底明白蘭雍及早撤出全部生意的先見之明。
臘月二十三,臘八節,天氣陰沉沉的,烏黑濃厚的雲朵滾滾如海上的巨浪,重重疊疊,翻涌不息,烏雲頭壓得很低,幾乎要和草原連在一起,顯得分外壓抑,厚重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覆蓋了整片草原。
宮裡實在太冷,一口氣才哈出去半口,便凍成了冰渣似的有形的碎末,現在的我,比一個普通的人好不了多少,甚至還不如草原上土生土長的平常少女,裹着一層又一層的狐裘,還是凍得直髮抖,紅綢和其他人輪流往我體內輸入真氣,也沒有多大作用,還是冷得要死,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兒似的。
消失了許久的鳳竹邪,頂着一張平庸化後的易容面具,大搖大擺地踱了進來,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想來定是璃浪提前吩咐過璃苑的侍衛侍女們。
“眼睛看到的,和實際經歷的,總是有着巨大的差距,就你現在這生活,哪像是客人?這穿着用度,這前呼後擁,說你是王后娘娘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啊!”
打量完佈置得素雅精緻而不失堂皇的璃苑,瞟了一眼門外鴉雀無聲地站成整整齊齊兩列的一等侍女,竹邪鳳目邪光閃爍,似笑非笑,嘴中嘖嘖聲不斷。
我窩在熱乎乎的炕上,裹得像一個雪白的蠶蛹,懶懶地翻了個白眼——鳳竹邪,只有在出了大事又想賣弄的時候,纔會這樣廢話不斷。
“怎麼,這醋味兒還沒消?我說呢,怎麼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酸味,我還以爲是你長期不出門待在被窩裡捂臭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啪——”
一個軟綿綿的羊毛枕頭兇狠地砸向他,他笑着輕快地一閃,伸手抓住枕頭。
“這是哪家養在深閨的小姐啊?這是在拋定情信物呢,還是在丟殺人武器?幾頓沒吃飯了?”
“鳳竹邪,你給我消停着,等我武功恢復了,你就繼續耍貧嘴吧!”我半眯鳳眼,發怒了。
“‘等你功夫恢復了’——你在抱着什麼幻想?你難道還要等澈漣主動給你送來解藥?傻姑娘,別說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大師兄了,就算他有心給你送藥,如今天日又是個什麼形勢?他有這個功夫跟你廝磨?”
竹邪斂起三分邪氣,兩分調侃,定定地看着我,很認真地道。
“什麼話到你嘴裡,就變得無比難聽。”我哼了一聲,扭頭翻身對着裡牆不理睬他,卻難掩一瞬間有些黯然的眼神。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竹邪走到牀邊,立了半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蘭雍的決策,想必你已經聽說了,鳳家的生意之所以遍及天下,其實仰賴的是天下太平,如今烽煙四起,諸侯們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自立爲王,鳳家身爲天日皇族後裔,本不該袖手旁觀,但祖訓如此,我們亦無話可說,我和蘭雍站在局外看這場龍爭虎鬥也不錯,只可惜你卻深陷局中,我們豈能拋下你不管?”
聽到這裡,我心底早已驚疑不定,一個翻身坐起看向竹邪,卻看到他望向我的眼底那來不及收回的沉重的擔憂,像一塊巨大的黑鐵,沉甸甸地壓向我的心頭。
“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我們鳳家早就決定保持中立,錫勒或天下諸侯以及澈漣,誰能憑自己的本事得到天下,鳳家也願將鳳家的財富獻給朝廷,用來初步治理和融合國家,其餘的,鳳家暫不考慮。這不是我們當初說好了的嗎?”
竹邪睇着我微笑,堅定地搖搖頭。
“你恐怕不知道,金凰令已經撤出了赤越兩國,雲莫離柳是非紀紅綃領着他們向北而來,你除了收留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不是我們野心勃勃想要參與到這數百年前就註定好的傾覆重生的結局中,而是,命運不放過我們,在將我們一個個拉到他的軌道上去,沿着他的規則走下去!”
“你在說什麼?”
我心底愈加不安,不由得一把拽住竹邪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心中,握着一個小小的瓶子,大概握了很久,那瓶子都有些發熱了。
竹邪微微一動,我按住他的肩膀。
一根一根掰開竹邪的手,一個小拇指大小的透明琉璃瓶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瓶中裝着一種深紅色濃稠的液體,半滿,緩緩地在瓶中流動着。
“這是什麼?”我吸口氣,輕聲問,壓根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而沙啞。
“你的——解藥。”竹邪抿脣,鳳目底閃過一束光芒。
“怎麼可能?”
我的解藥?變異惑盅的解藥?不是說這個需要下盅的人的鮮血做引子嗎?起先藥引應該是那個‘鳳女’的鮮血,後來經過西國一行,惑盅在我體內被澈漣改變,除了澈漣的血,恐怕無人能解。
“聽蘭雍說,澈漣——從你離開後,一直挺消沉的,朝政也不怎麼用心,直到越國的反叛爆發,他才振作起來,蘭雍就趁他消沉的那段時間,弄到了一點新鮮的血,可惜配解藥花了不少時間,你身邊那幾個護法,要不是爲了將解藥帶給你,怎麼能容忍蘭雍將紀門的精英們代替他們派到你身邊?”
我的腦中紛紛亂亂,竹邪告訴我的話,化作了一條一條滑溜的蝌蚪,在我的腦海中游來游去,就是不肯集中到一起。
“西王遭人暗殺,暫時殺手身份不明,前天,西國公主白荷軒登位,繼任西王王位,立刻下令西國將士全力提高警戒,做好一切迎戰準備,自己則戎裝檢閱;而赤王與越國交界,戰火令赤王十分害怕,便下旨任蘭雍爲相,蘭雍等白荷軒一登上王位,就從西國趕回了赤國。”
“……是麼?”
西王,爽朗豪邁的西王被人刺殺了?那軒兒該有多傷心,雖然她以前一心想出家,可從來沒有起過拋開相依爲命的父親的念頭,各國間的氣氛已經白熱化到這種程度了?
“從今以後,你不僅要做好人身安全,更要注意飲食,鳳家的人,漸漸被命運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蘭雍名雖爲相,實則把持着整個赤國,西國白荷軒與你交好,又與蘭雍相戀,南方三國,鳳家已得其二,還有燕國的……,從今往後,惦記上我們鳳家的人會會駱繹不絕,世人皆知鳳女是鳳谷所有人的掌上明珠,針對你的危險,恐怕會比我和蘭雍多幾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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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西北方一個偏僻的小道,愷愷白雪掩映着一條羊腸小道,兩邊意外地栽種着不知名的植物,被雪壓得彎了腰,竟然仍是一身綠墨般的風姿。
前面引路的人一身宮裡侍人的打扮,面白無鬚,看不出年紀,漠着長臉,淺淺的幾道皺紋如觸鬚般,從眼角伸展而出,看起來不顯老態,反而平添了幾分睿智的感覺,步履矯健如風,意態沉穩,腳步卻十分輕盈有節奏,分明身懷上乘武功。
我走在他後面,故意放慢腳步,使之遲滯沉重,腳印深淺不一,裝出一副完全沒有內力的樣子,以他的修爲,本來要察覺我是在裝模作樣還是真的沒有內力並不難,但竹邪給我的解藥我也才服下不過半個時辰,身體被禁錮得太久,藥效發揮還需要一段時間,我現在無須裝模作樣也足以蒙過這個人。
其實,我本可以不跟他走。
他出現的時候,神態淡漠,雖然不至於傲慢,卻也談不上多恭謹,竹邪還留在我那裡,他修爲雖高,竹邪卻也能制住他,但我還是決定跟他走——當我看到窗外的璃苑侍女紛紛向此人行禮時。
試問,這宮裡能大過璃浪的人有誰?納龍庭的地位雖然比璃浪高一點,但是一來他尊重弟弟,順帶着也不會對弟弟的客人無禮;二來納龍庭和我也算是有點交情,要見我完全可以來璃苑找我,錫勒的風氣又不像天日那樣嚴苛,排除了納龍庭,這宮裡只有一個人,比璃浪更高,也更有可能對我懷着目的複雜的好奇。
他對我好奇,其實我對他又何嘗不好奇?
去就去,別說我現在功夫已經處於逐漸恢復中,就是我一身功夫毅然被封,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一弧青色的飛翹瓦檐,掛着一枚青銅色叮噹作響的鈴鐺,襯着半片墨灰的天空,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一怔。
只是簡單的一個彎弧,我已看出來,這個深藏在漠漠草原上的偏僻宮院,竟是瀾都一帶的清麗典雅風格,完全迥異於北方的粗獷大氣。
飛翹的瓦檐下,立着一個高大而消瘦的人。
只見他蠟黃的長方臉兒,劍眉疏朗,星目含威,脣上一撇烏黑嚴肅的鬍子,揹負着雙手,即使若有陰鬱病容,卻依然不減那一股飛揚豪邁的氣概。
奇怪的是,絕豔的璃浪不像他,儒雅的納龍庭也不像他。
我站在他面前,也不行禮,也不說話,靜靜地望着他。
他目光炯炯,將我上下打量,毫無顧忌。
良久,我不動如山,他突然哈哈大笑,一掃陰霾,矮樹上的雪花被震得瑟瑟紛落。
我終於淺淺微笑,屈膝到了個優雅而高貴的萬福。
“初次見面,小女子鳳無憂,很榮幸能夠得到錫勒王的親自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