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並沒有讓洛長生等待太久。
因爲“神海”的破碎,只在一剎之間。
在洛長生再度踏步的時候,東皇動了,這位登頂鳳鳴山,摘下老龍鍾的大妖,上半身的黑袍全部炸開,肌肉膨脹,銀色的秘紋烙滿了整座身軀,胸膛的心跳如戰鼓一般。
金翅大鵬鳥一族,有“爆血”之術。
此刻東皇施展的禁術,與“爆血”相差不大,他體內的血液煥發了極其強大的生機,所有的傷口在這一刻盡數抹平,一整座劍陣的劍勢,此刻擊打在他的身上,便如撓癢,飛劍只能撞擊出淺淡的白痕。
整座劍陣瞬間就被破去。
而身材本就高大的東皇,在施展銀紋秘術之後,整個人再度拔高了一個頭,微微向後仰首,眉心脫離“無字”,因爲身高的猛然拔高,以至於那把本來要刺入“神海”的飛劍,向着他的嘴脣刺去。
東皇無聲的張開嘴巴,面容猙獰,狠狠咬下,牙齒與“無字”的劍尖撞擊在一起,發出錚然的刺耳聲音。
鳳鳴山和北境城頭的觀展者,都皺起眉頭,雙耳酸澀。
那把“無字”的劍身四周,密密麻麻懸浮着數之不清的秘紋字符,就像是一片劍勢凝聚的海水。
東皇咬住了“無字”。
舌尖抵住劍尖。
無數字符劍勢轟然迸發,一整片劍勢海水都搖搖欲墜。
上半身極其壯碩的東皇,左右肩頭髮出“噗噗”的兩道聲響,浩然和長氣被蠻橫的血脈之力直接拔出肌膚,與此同時,腹部的那把“靜觀”同樣倒飛而出。
洛長生面無表情,面頰兩側,兩股勁風飛過,浩然長氣二劍瞬間從他的面龐劃過,接着便是迎面撞擊而來的那把“靜觀”。
東皇體魄的瞬間爆發力極大,這三把古劍,本來被洛長生所凝練,在被東皇拔出身體的那一刻,已經不受控制,承載了過於龐大的勁氣,以至於劍身都發出悲鳴。
東皇震出三把飛劍,瞬間脫困。
而他還沒來得及從峭壁上起身。
那個本來站在劍陣邊緣的白衣謫仙人,看着無數飛劍折損,反手握住了直奔面門的“靜觀”,雙腳踩地蹬地,一瞬之間便抵達了東皇的面前,將“靜觀”狠狠戳下。
直奔神海而去。
東皇咆哮一聲,他的口中還含着“無字”,於是從喉嚨迸發的聲音有些模糊。
但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瘋狂的戰意涌現。
雙手擡起,擋在眉心之處。
“噗嗤”一聲。
金剛體魄直接被洛長生一劍戳碎,雙手疊掌,被“靜觀”刺穿,但劍勢稍稍偏移,沒有刺中神海,將擡起雙臂的東皇重新釘回峭壁之上。
洛長生眼神冰冷,與東皇那瘋狂的戰意相比,他就像是一座冷靜到極致的冰山,浩然和長氣去而復返,瞬間重新釘下,原本癒合的左右兩肩傷口,增強的體魄,這一次再度被破開。
那座破開的劍陣,之前所射出的每一劍,都是“測量”。
東皇的身體,到底哪裡最強。
哪裡能夠被刺穿。
哪裡的保護最嚴密。
而如今,洛長生已經找到了“答案”……在無字即將刺穿眉心,東皇選擇規避的那一刻。
神海就是最容易被刺穿的地方。
也是東皇保護最嚴密的地方。
所以……洛長生必殺的這一劍,要刺入眉心。
被釘在寶珠山上的東皇,嘴脣有些乾枯,他擡起頭來,望着穹頂,天地昏暗,他有些恍惚。
自己一直捕捉到的那一片劍勢。
還在醞釀。
仍然找不到出處……
但是洛長生已經擡起了手,他的袖袍全都化爲了黑色,不僅僅是袖袍,這一襲白衣,在他擡手的那一刻,墨色流淌。
白衣謫仙。
黑衣殺神。
東皇有些遲鈍的明悟,他終於明白了洛長生身上這兩股截然相反的氣質,到底從何而來……從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這股矛盾。
世間有光暗。
棋盤有黑白。
洛長生既是白棋,又是黑棋,既是溫和,又是冷冽。
既是生,又是死……這樣的氣息,他似乎在其他的地方見到過。
在妖族天下游歷的時候,他曾經去到過“東妖域”的某些禁地,那裡有着大量的“朝聖者”,麻木不仁的半死人,整片禁地都是在生死兩者的平衡之中游蕩,原因很簡單。
東皇在某座不知出處的奇點棋子之中,感應到了“生滅規則”的玄妙。
而此刻,他竟然在洛長生的身上,感受到了這股熟悉的氣息……生滅規則,生滅規則……這是他自己悟出來的嗎?
如果是……那麼這個男人,藏得太深了。
“因果”道境已是一條足夠逆天的道境。
再加上“生滅”……
東皇的瞳孔裡,無窮無盡的戰意匯聚,他想要掙脫飛劍的禁錮,但在這短短的剎那,只是徒勞,眼前的黑衣男人,哪裡是謫仙轉世?
明明是真仙下凡!
洛長生的一身白衣,在擡手的那一刻,盡數轉爲黑色,宛若天上的戰仙,渾身殺意凜然迸發,他面前的東皇,就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死刑徒,口中含着罪惡的枷鎖。
無字劍海之中,飄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璀璨字符。
這把飛劍,本身蘊含着無數的符籙……之所以叫“無字”。
是因爲所殺之人,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譬如此刻的……東皇。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洛長生的擡手姿態,像是在“拿取”什麼。
劍陣已經崩塌。
四把羌山飛劍全都用掉。
他已經沒有劍了。
他現在還缺一把劍……一把能夠直接殺死東皇,直接將其打得湮滅的劍。
這一劍,不能只是重創,必須要確保“殺死”,就像是當年天都皇城,徐藏刺殺太宗皇帝的那一劍。
而這世上只有一把“細雪”。
如果寧奕在這裡,那麼他一定會驚歎,如今的這一幕,與天都皇城上演的那一殺,實在太像了,就像是洛長生親眼看到了當初的天都殺局一般。
天都政變是太子極力遮掩的密卷,這一卷檔案被藏在天都的最深處……聖山也好,書院也好,都無從觸碰到,真正有權限開啓檔案的,或許只有大隋的皇族。
而即便洛長生真的看到了那捲密卷,從中學到了一些東西,譬如徐藏的殺招,或者劍勢的奧妙,在此刻,他仍然缺少一柄,足夠“殺死”東皇的劍。
他不是執劍者,沒有浩蕩神性,無法像寧奕一樣,注入神性,殺死“不可殺之物”。
但洛長生曾經殺死過。
在蘭若寺,取下“山字卷”的,不是寧奕,而是洛長生。
他借過寧奕的“細雪”。
遞出過滅殺“不可殺之物”的那一劍。
對於一些“天才”而言,資質好的,一些招式,看過一遍,便可以體悟一個大概,親自施展一次,便可以領悟到一大半。
而對於更強大的“天才”而言,他們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紫霄宮的白髮道士周遊。
先天道胎,看過一遍的招式,便可以輕鬆施展,握劍只需要一次,殺招便自行浮現。
“道胎”賦予了周遊極其強大的領悟力,但坐在大道長河之中,卻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無數道果的採擷,相當消耗心力,周遊年紀輕輕就白了發,並非是他的推演之力不夠強大,而是這些事情太過瑣碎。
而有這麼一個人。
他本身就是不輸“道胎”的妖孽人物,看過一遍過目不忘,而且還能舉一反三……更重要的是,他自行領悟到了“因果道境”,所有的推演,也變得輕鬆起來。
一種另類的道胎。
一種更完美的“道胎”。
如果不是洛長生的生性“懶惰”,不願去麻煩的採擷道果,那麼他此刻應該也可以坐擁一條大道長河。
周遊是在各個大道上都有涉獵。
而洛長生則是一條路走到底。
劍道。
殺伐之道。
……
……
黑衣獵獵作響。
洛長生擡手,取劍。
寶珠山上空,一片漆黑,多出了一縷光。
那縷光,不知從何處而來,又或者處處都有,這世間本來就充斥着光明,所以人們才能看見……也正是因爲能夠看見,所以人們纔會忽略。
他信手取下了一縷光。
被釘在寶珠山上的東皇,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找不到那片劍勢的原因。
那片劍勢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說,那片劍勢,無處不在。
就在光明之中。
一身黑衣的洛長生,神情冷漠而又平靜,他握住一縷鋒銳的光明,就像是回到了蘭若寺千佛塔的那一夜,他握住了寧奕的“細雪”。
他在細雪裡看到的,不止是鋒銳的劍芒。
還有更多的東西。
代代傳承的薪火。
如霜草一樣百死不屈的堅韌和掙扎。
還有一片浩蕩光明。
這世上,沒有殺不死的東西,萬物生靈都有“壽命”,而大家站在光明之下,衆生平等。
洛長生握住一片光明。
劍氣呼嘯,瞬間刺向東皇的眉心,神海之處。
無數銀紋浮現,飛涌,試圖抵抗,然而在一瞬之間盡數破碎。
摧枯拉朽。
無法抵抗。
東皇的瞳孔裡,那片光明越來越大。
他不明白,爲什麼這一劍竟如此強大……
洛長生神情冷冽。
他手中所握的,雖是一把無形之劍,沒有劍尖,劍柄,劍身。
但卻有着一柄所向披靡的……
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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