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沒覺出這首詩哪裡好,覺得比自巳當初寫給寧缺殺人用的那首詩還要糟糕,而且她想起來這個和尚曾經在書院外威脅過自己和寧缺,所以她轉身關門。
鋪門被悟道的手擋住,他毫不遮掩臉上癡迷以及狂熱的佔有,看着桑桑興奮說道:“爲了讓你能夠自由地跟隨我去天涯海角流浪看潮起潮落,花開花謝,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殺了你的那個少爺。”
聽到這句話,桑桑轉過身來,認真地看着他的臉。
悟道看着小侍女認真的神情,愈發陶醉,癡癡伸出手去,想要撫摸她的臉。
隨着指尖與微黑小臉的接近,他彷彿能清晰感受到桑桑身上那股透明乾淨令人沉迷的味道正在滲入自己的身體,呼吸略顯急促,非常嚴肅地說道:“我這一生從未遇過如此令自己興奮的女子,你必然是我的。”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嚴肅端莊,並沒有什麼貪婪而癡迷的神情,身上破爛僧袍被風楠着依然出塵,然而清俊臉上每根毛孔彷彿都在流淌着狂熱的體液,每個字彷彿都在向風裡散播着的味道。
桑桑退後一步,避開那隻像毒蛇信一般溼漉枯滑的手指,看了眼僧人微微隆起的襠下,臉上沒有噁心的情緒,甚至沒有情緒,轉身伸手接過一隻盆。木盆裡是昨天的洗菜水,專門儲着準備用來衝馬桶。
老人不知何時溜回後院把這盆水端了出來平靜在旁邊等待。
桑桑接過尖盆,雙臂一擡,用力向身前潑了過去。
嘩的一聲。
這盆混着泥礫的髒水潑在了悟道身上,把他從頭到腳淋到溼透,兩根黃蔫發臭的爛菜葉子耷拉在他鋥亮的光頭上,他臉上端莊嚴肅的神情驟然一僵。
啪的一聲,老筆齋的木門被緊緊關上。
渾身溼透的悟道怔怔站在石階下,過了很長時間才醒過神來他伸手抹去臉上泛着泥腥味的水緩緩摘去頭頂兩根爛菜葉子,肅然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
兩次與桑桑相遇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貪蔓興奮狂熱,但此時被一盆水當頭淋下,淋至透心涼,他臉上的笑意裡終於第一次出現冷酷冷漠的味道。
因爲悟道很痛心很憤怒,他不理解這個小侍女爲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自己纖尊降貴想要討她歡心,想把她納入房中在錦被之上好好疼惜,難道有什麼錯?難道你不應該覺得榮幸然後幸福的昏厥過去?你居然敢拿水來潑我?
然而愈是如此,他對桑桑的興趣更大,冷酷的笑容之算,那顆想要佔有對方損取對方乾淨體息的心臟跳的愈發急促而興奮。
一直監視着臨四十七巷的魚龍幫衆,注意到老筆齋濤的動靜幾名青衣漢子走了過來,把悟道圍在中間,壓低聲音冷厲說道:“這鋪子裡住的人是齊四爺的朋友,如果你這和尚不想見不到明天的日頭,馬上離開然後永遠不要再回來。
情僧悟道來自不可知之地哪裡在乎這些世俗裡的江湖人物。只是長安城裡藏龍臥虎,大唐帝國強者輩出,便是他也不敢太過放肆而且此時還未入夜,巷子裡有好些民衆在指指點點有諸多不方便。
他沉默片刻後,隔着木門望着鋪子裡輕聲微笑說道:“我會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他理都未理那些穿着青衣青褲青鞋的魚龍幫幫衆,輕楠僧袍,轉身漠然向臨四十七巷外走去,僧衣輕擺,草鞋踩碎落下很久的枯葉。
光禿冬樹的枝椏落下的影子,覆在他平靜的臉
書院二層樓登山那夜,他被顏瑟大師稍施薄懲焚了僧袖,便暫時離了長安去南方山野遊歷,這數月他一直不在唐國境內,甚至極少見人人蹤,所以他並不知道春天之後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那個讓自己念念不忘莫名興奮的小侍女究竟是誰,他甚至不知道寧缺是誰,只是一直恨恨記着一個叫鍾大俊的傢伙。
春去冬至寒意漸深,時間總會沖淡很多東西,比如忌憚,悟道壯着膽回到唐國境內,通過某些途徑知曉顏瑟大師最近似乎正爲某些事情煩心,他想着那位恐怖的神符師應該不會還記得自己,懼意漸退,便勇敢來到了都城長安。
因爲他很想念那個小侍女,他很想擁有那個小侍女,彷彿是命運又或者是機緣,他進入長安城的第二天便看到了對方,一路跟蹤她從公主府來到了臨四十七巷,難以壓抑心頭興奮敲開了老筆齋的木門,最後換來了一盆髒水和兩條爛菜。
無妨,內心的熾熱和那和莫名的吸引不可能被一盆水便澆熄。
他是情僧悟道,自離開懸空寺後,周遊世間,無論月輪還是南晉,無數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紛紛降於身下,又怎會在一個小侍女面濤受挫?
悟道微笑行走在冬樹之下的小巷中,想到即將償願,心情一片喜樂平靜。
老人的目光穿過木門上的櫥框,看着向巷口走去的年輕僧人背影,沉默想道:“一個淫僧竟能感受到桑桑身上的特異之處,懸空寺果然不凡。”
走回後院,他發現那個盛洗菜水的木盆被扔到了角落裡,而桑桑沒有繼續坐回桌旁吃飯,而是蹲在竈旁,看着手指尖那團渺弱卻純淨的神輝發呆。
“不吃飯了?”老人問道。
桑桑搖了搖頭,手指輕彈,竈眼裡的乾柴迅速燃燒起來,然而她卻蹙緊了眉。
老人微笑說道:“佛門有人狂熱雙修,那僧人癡狂之態大抵由此而來。”
桑桑沒有理他撐着下巴看着竈眼裡燃燒的柴火出神,認真地琢磨着怎麼才能快速提高自己的神術層次,眼下她的境界太低,能凝結的昊天神輝黯淡微弱,威力和普通的火差不多,點燃乾柴可以,但卻對付不了那些強大的修行者。
老人看着她小臉上的堅毅神情,嘆了口氣說道:“心障對修行極爲不利。”
桑桑頭也不回輕聲說道:“他說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殺了少爺。”
她再也沒有說什麼,地沒有提出什麼要求,老人卻很明白她爲什麼如此急於提升自己的境界:她想在最短的時間裡殺了那名年輕僧人。
老人看着桑桑的背影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夜色剛剛來臨,暮色還在西方最後倔強。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長安城城東一條小巷幽靜無人,巷畔的冬樹把昏暗的天空畫成無數道不規則的小格子……悟道收回望天的目光,微笑準備前行,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瞳驟然縮了起來。
巷口有一個人,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面容,但從佝僂着的身體看,應該是個老人,令他生出警幌情緒的是……他不知道這個老人何時出現在巷口。
悟道沉默片刻,向巷口方向走去,距離近了些看清面容,他發現自己見過這個老人,就在臨四十七巷那間鋪子裡……那盆洗菜剩下的水便在這老人的手中。
這名站在巷口的老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和藹說道:“你能看出桑桑的潛質……眼力不錯,年輕一代修行者中,就算翹楚。”
悟道輕輕擡手,緩慢撫摸自己的光頭,動作很瀟灑,但指間總覺得還能觸着那些滑膩的水痕,還能觸到那兩根蔫粘的爛菜葉,然而他卻不想做什麼。
因爲這名佝僂着身體像普通老頭的人物,絕對不是普通人物,因爲對方能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攔友巷口,因爲對方知道修行走什麼東西。
悟道終究是驕傲的年輕人,自認與隆慶皇子不相上下的他絕對不會接受一個不知名的老頭來教訕自己,傲然說道:“原來她叫桑桑,我知道了,你可以離開。”
老人微笑說道:“我知道你來自懸空寺。”
悟道面色微變,沒想到被對方一眼便看破了行藏。
老人平靜說道:“懸空寺極少逐徒,而你的境界比當年的七念差太多,自然也沒有資格代表寺裡行走天下,所以我有些不解爲何你會出現在俗世裡。”
悟道神情再凜,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對懸空寺如此瞭解,甚至知道當年的七念師兄,下意識裡警慢起來,身上那件破爛的僧衣隨風擺舞。
他看着老人沉聲說道:“殿然知道我來自不可知之地,爲何還敢攔我去路?”
老人笑了起來,說道:“所謂不可知,只是世人不知的避世之地而已,一旦被人知曉那便可知,所以寺觀的名字反而是沒有力量沒有意思的東西。”
聽着這話,悟道愈發警恨,看着老人沉默不語。
“便說你身處的這座長安城,就有很多人知道懸空寺,知道知守觀,更何況那間書院就在城南的大山腳下,所以你的來歷對於這座城裡的人來說不算什麼。只不過最近長安城因爲某件事情而分了神,顏瑟沒空理你,別人也顧不得你,纔會由得你如此放肆,不然你真以爲單憑懸空寺的名字就能讓唐人恐懼?”
老人看着他繼續說道:“那件事情和我有些關係,你能在長安城裡如此行事,似乎大半倒是我的責任,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騷擾到我女徒的身上。”
悟道隱約猜到了老人的身份,眼中這具佝僂着的瘦弱身軀頓時變得無比高大,他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有些慌亂地低身行禮,瞬間改變態度,極爲謙恭禮貌說道:“濤輩,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是,我馬上離開。”
老人看着他,沒有說話。
小巷幽靜無聲,死寂的氣氛持續片刻,年輕僧人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聲音變得沙啞起來,看着對方沉聲說道:“就算您是西陵神殿的大人物,但我畢竟是懸空寺的人,另外家師乃是寺中講經大士,聽聞當年曾與您機緣巧合見過一面。”
老人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看着他的眼悵
悟道覺得身體僵硬的厲害,強自壓抑住心頭的恐懼,狠狠咬了咬舌頭,讓心神變得更加精明冷靜一些,說道:“我承認,懸空寺講經大士不是我師父,他是我父親,我是他的私生子,所以纔會離開,還請濤輩垂憐。”
沉默聽到這時老人才有了反應,他緩緩搖頭說道:“叛離神殿離開桃山,那麼對於這和境況裡的我而言,我心已脫羈絆,自由無礙。莫說你父親,便是魔宗復生,懸空寺知守觀書院三不可知之地裡的人們齊至,我依然可以無視。”
悟道身上那件破爛僧衣在夜風裡微微顫拉,他看着老人顫聲問道:“您究竟怎樣才能寬恕我不經意犯下的些許過失?”
“先濤說你眼力不錯,能看出桑桑潛質,但那只是表面,因爲直到現在你依然沒有看明白,桑桑對我有多重要,她蹙起眉頭不喜時,我眼中的世界便不再光明。”
聽着老人的語氣越來越嚴肅,尤其是聽到最後這句話,兩行冷汗從悟道光滑的頭頂緩緩淌落,顫聲乞饒道:“晚輩先濤眼睛瞎了,還請見諒。”
老人舉起瘦長的食指,伸向寒冷的冬夜微風,說道:“不,你的眼睛此時才瞎的。”
悟道聽懂了這句話,感覺到了極大的恐懼,尖叫一聲,雙手自僧衣裡探出,結了一個佛宗精湛手印,畫出一道障礙,僧衣一飄便向巷後掠去。
那個佛宗手印散着精妙而宏大的氣息,然而觸到老人手指那點若燭火般的光焰時,便像積雪遇着春陽,泥點進入洗菜的水盆,瞬間消失不見。
悟道向後疾掠的身影,也彷彿被光焰耀出的光線擁縛住,踩着草鞋的雙腳根本無法離開地面,身體像影子一樣拉長卻無法遠離。
他看着老人指間微燭似的光焰,眼眸裡滿滿是恐懼。
光焰乳白的顏色佔據他黑色的眼瞳,然後迅速擴張,湮沒恐懼。
然後他黑色的眼幢燃燒起來。
幽靜的小巷裡響起淒厲的慘叫。
光明質潔無垢,所以最純淨最易污。
光明質純無溫,所以最狂熱最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