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太子的臉色很蒼白,籠在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他看着半爲廢墟半爲焦土的皇宮,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場伏擊戰,完全按照他與隆慶的想法和佈置在進行。事前他們便預計到,陷入絕境的唐軍必然會發起搏命反擊,然而無論怎樣想,都沒有人能夠想到唐軍的反擊竟是如此恐怖,燕國爲之付出的代價竟是如此慘重。
父皇駕崩,皇宮被焚,積蓄多年的精銳戰力,幾乎在這場戰爭中消耗一空,結果只換來了唐國的東北邊軍,敵人六分之一的實力,這樣真的值得嗎?
“我沒有騙冼植朗,左帳王庭半數的騎兵,現在正在東方諸州郡裡準備捕殺唐軍的殘餘,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確實過萬。”
隆慶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承認自已終究還是低估了唐軍的戰鬥力,如果指揮這批重騎的不是冼植朗,而是原來的夏侯,或者我們現在已經成了階下囚。但我依然相信唐國會滅亡,我們做的這些事情是值得的。”
崇明太子看着他說道:“你爲什麼這麼有信心?”
隆慶說道:“因爲這不是我燕國一家一國之事,而是天下之事。奉天伐唐,這是昊天要讓唐國滅亡,有誰能夠阻止?”
…………冼植朗把除了重騎之外的大量部隊,都留在了東歸的道路上。
相對應的,隆慶皇子也把很大的力量,投入到了這片區域。除了他麾下的草原騎兵,宋齊諸國的聯軍,還有燕國州郡廂軍,更重要的是,又有一千多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加入到這場戰爭中。
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和草原騎兵聯手,成功地把大唐東北邊軍分割打散,唐軍沒有重騎掩護,決定打散編制,穿過封鎖線回到唐國境內。
如果說是在普通的戰場上,唐軍當前的將領所做的應對,並沒有什麼太大問題,問題在於這不是普通的戰場,而是在燕國的土地上。
唐燕之間宿怨極深,如今唐國東北三郡的土地,便是多年前硬生生從燕國搶去的,兩國之間,隔上一段時間便會暴發戰爭。
最近這些年,夏侯大將軍坐鎮土陽城,行事風格愈發暴戾冷酷,東北邊軍在燕境殺戮的太過血腥,在燕人的眼裡,唐人都是萬惡的侵略者;而在燕東的百姓眼中,每個唐人都是應該被打入冥界的惡魔。
於是追逐戰演變成了一場慘烈的全民戰爭。
燕東所有的民衆都被動員起來,哪怕明知道遇着唐軍最可能的後果便是死亡,依然有很多青壯年拿着棍棒和農具,上山入田尋找唐軍的蹤跡,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報告給官府,再轉給西陵神殿騎兵和草原騎兵。
數萬唐軍,在被分割包圍之後,自行打散,然後再被包圍,漸漸變成無數的小隊,在燕東的山林裡艱難地向唐境穿行。
有唐軍墜入燕國獵戶設置的陷坑,然後被冷酷地棄之不理。有唐軍尋找食物被莊上的壯丁發現,被數百人活生生用棍棒打死。
崑山郡某處峰頂。
數名唐軍看着逐漸向峰頂搜來的燕國百姓,臉上的神情由最初的憤怒和惘然,漸漸變成平靜,然後開始整理裝備。
有燕人隔着數十丈的距離,對着他們憤怒地喊道:“當年你們殺我燕人婦孺時,可曾想到,你們唐人也有像喪家狗一樣的今天!”
一枝羽箭飛來,準確地射中那名燕人的咽喉。
一名唐軍面無表情收弓,冷漠說道:“兩國交戰,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我這輩子殺了十七個燕軍,你怎麼把這筆帳找回來?”
圍山的燕國百姓一陣騷動,然後是更加高漲的憤怒與仇恨,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厲聲喝道:“大家不要怕,他們的箭數有限,宋家莊昨夜打死了三個唐國騎兵,難道我們陳家村上百男兒,還奈何不了這幾個沒馬的唐賊?”
先前射箭那名唐軍,是這支小隊的低級軍官,隊伍裡其餘的人,都已經死在西歸的道路上,如今只剩下了他們四個人。
他看着那些面帶激動之色,手持農械逐步逼來的燕人,微微皺眉,帶着下屬,開始射箭,箭射完後,拔刀。
直至力竭,他看着那些燕人說道:“蠢貨。”
然後他帶着下屬,衝崖而死。
…………成京一戰,大唐東北邊軍最精銳的玄甲重騎覆滅。
這是世間很多人記憶中,唐國第一次遭受如此慘痛的重創,更是號稱永世不敗的大唐玄甲重騎,第一次成規模被殲滅。
整個世界都被震驚了。
本來應該更加令人震撼的燕皇駕崩、燕國皇宮被焚,則完全被人們遺忘。在世人看來,毀掉大唐的玄甲重騎,付出再大的代價都值得。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西陵神殿。
那座莊嚴肅殺的黑色裁決神殿裡,迴盪着一種極爲詭異而壓抑的氣氛,紅衣神官和裁決司黑衣執事們,跪在地面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唐軍覆滅,對於西陵神殿來,當然是件極好的消息,重歸道門的隆慶皇子,替西陵神殿立下如此大的功勳,也令裁決司裡很多人感到精神振奮。
然而如今裁決神殿的主人是葉紅魚。
裁決神殿裡的人們,不知道裁決神座對於這件事情,尤其是對於隆慶皇子立下赫赫戰功一事,會持怎樣的看法。
葉紅魚坐在墨玉神座上,就像是一顆鑲嵌在墨硯裡的珍珠,她身上那件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就像是珍珠外裹着的紅布。
她確實沒有想到,隆慶居然會做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她更沒有想到,成京一戰從開始到結束,自己都沒有收到任何風聲,這說明自己對裁決司的掌控依然有漏洞,而掌教大人還是不信任自己。
此時回想起兩年前,她應寧缺的請求,千里北上追殺隆慶,當時崇明太子統帥燕國軍方,卻沒有做出及時的應對和反應,令她很是不悅。如今想來,那兄弟二人在世人面前演了這樣一出好戲,那便是自然之事。
看着跪在殿內的紅衣神官和黑衣執事們,葉紅魚的脣角微微揚起,她知道這些人的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他們畏懼自己動怒。
然而何怒之有?
葉紅魚從墨玉神座裡站起身來,看着衆人說道:“都準備一下。看來用不了太長時間,神殿的騎兵,便會出現在唐國境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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