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的天空下,不可能有永遠不被揭穿的黑幕,更不可能有完美到找不到任何線索、不留任何痕跡的計劃。一旦黑幕被揭開,發起者曝露,那必將迎來另一方勢力無比狠厲的打擊。所以在最近十個憲歷的漫長時期內,聯邦的政治爭鬥,早已經遠離了暗殺之類無法見光的手段,再也沒有什麼勢力敢膽大包天去刺殺總統,各方勢力至少在表面上也總能保持和乎。
所以憲歷六十七年新年第一天,發生在遠離首都的臨海州體育館事件,會驚動了首都裡的所有知情的大人物,這已經脫離了遊戲規則,是不被整個階層所接受的一種手段,所有勢力在這一刻,都隱晦地表達了對邰家的支持態度,至少是保持了中立和沉默。
聯邦政府的調查工作,在那一個清晨裡取得了重要的進展。雖然第二軍區七名軍官的自殺身亡,給聯邦調查局的工作帶來了另一方面的壓力,但是那些工作人員只不過換了一個方向,繼續查了下去。
進攻體育館貴賓區的武裝分子身份已被查明,那些全部陣亡的武裝分子,是臨海警備區特種連的士兵。然而是誰發出了出兵的直接命令,誰又能夠讓那些忠誠於聯邦的戰士變成了可恥的暗殺工具,暫時沒有查到。但是聯邦調查局細心的官員,從體育館地下停車場那堵新修的水泥牆中,挖掘到了另一條相當寶貴的線索。
第一軍區北半球指揮部下屬工兵大隊,在事發前夜,接到了這個任務,而發出這項命令的人,雖然已經很用心地抹去了電文中代表身份的信息片段,但是軍方系統專用的二層信息烙印。卻被那個發出命令的人忽略了。
一位聯邦調查局特工,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在該項命令文件地核心語句層裡,找到了標註身份的幾個字母。
這位特工在調查局內部有個綽號,叫做毛球,因爲一年四季。他都很喜歡穿着一身合成毛衫。
聯邦調查局通過二層信息烙印往下調查,將所有的矛頭對準了國防部大樓裡的一位男性秘書。
六十七憲歷一月三日清晨,國防部大樓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莊嚴肅穆……以及空曠。建築大廳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用金粉繪着聯邦地軍章圖案,沉默而表情輕鬆的男女軍官們,在這幅圖案上走過,在無比宏大的建築內部,看上去就像聯邦電子圍牆那邊,無邊無垠的草原上,時不時行過的幾匹駿馬。
前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國防部大樓的上層軍官已經知曉,昨天大樓旁邊的培訓中心發生了什麼,這幢大樓裡大部分人已經知道。至於第二軍區軍官集體被捕後,有七名軍官自殺身亡的消息,相信這幢大樓裡負責打掃清潔的中年婦女也已經知道了。
但是這些聯邦軍隊核心區地人員們。依然保持着表情地輕鬆。脣角地合適笑意。因爲這個龐大機器從來不會因爲某個部件地鬆動或是鏽蝕便會自我坍塌。
國防部大樓地設計風格以冷峻地風格爲主。外牆沒有采用能吸附太陽能地玻璃幕牆。而是選擇了灰黑色調地天然石材。整座建築方方正正。而十七層樓地高度。整讓這種方正地建築風格。看上去顯得有些呆板。就像是一個盒子。
在聯邦政府地內部談話中。一般都習慣用“盒子”來代稱國防部。因爲在一般地事務官員眼前。國防部地那些軍人們就像套在盒子裡地人。無論是走路地方式還是說話行事地方式。總是那樣地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在國防部大樓頂端倒數第二層。等若是緊貼着“盒子”上蓋地樓層裡。走廊盡頭有一間十分安靜與豪華地辦公室。
國防部副部長楊勁鬆。便在這間辦公室裡辦公。他今天一如往常那般提前半個小時來到房間。喝了一杯茶醒醒神後。便調出了光屏上地大區軍事地圖。放大到了環山四州地區域。眯着眼睛認真地審看。確認聯邦軍隊春季地攻勢。儘可能地少出現一些指揮上地問題。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了。他地秘書依然沒有叩開門。然後端上西紅三明治。
楊副部長輕輕摁動手中的搖控器,光屏上的地圖消失不見。他沉默地走到了窗邊,看了一眼窗外美麗的首都冬景,然後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秘書還沒有來,然而辦公桌上的電話卻響了。楊副部長接通電話,仔細而認真地聽了許久,一言不發。
然後他再次坐回沙發上。這一次他沒有端起茶杯,而是從書櫃裡找出了一瓶烈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緩緩地啜着。
一邊喝着琥珀色的液體,這位聯邦軍方的重要人物一邊眯着眼睛想着事情,全然沒有察覺自己平日裡最厭惡地酒精,竟是如此地刺喉。
他的秘書已經被請去調查,看樣子再也無法回來。而剛剛電話裡得到地消息,總統的安全顧問這時候已經進入了國防部大廳,正要乘坐電梯,來到自己的辦公室。
楊副部長微有風霜之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從身旁的密件櫃裡取出一封文件,有些出神地看了起來。關於臨海州體育館暗殺事件,他雖然沒有參加到調查工作,但關於此事件的細節以及調查的進展,都會按照一定的時段,送到他的手中。
眼睜睜地看着對方一步步接近自己,這種滋味並不好受,知道秘書被捕的消息後,副部長的心情反而變得輕鬆了一些。憲歷六十七年的第一天發生的一切,全部是在他的授意與指示下進行。
楊勁鬆副部長從前線回來後,擔任過很多職務,其中最爲人所尊敬的便是第一軍事學院院長一職,以他在聯邦地地位。足以令那些與自己合作的大人物,甚至是總統先生本身,都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自己,就像……前天夜裡自殺的那七名軍官一樣。
可是他不希望這樣做,他放下了酒杯,來到了電腦前面。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發給了擁有接收權限的相關工作人員。
“四十年前,我是第二軍區機修連的一名普通士兵,我曾親眼看到無數的聯邦士兵,爲了一個偉大地目標,犧牲在青龍山的土地上。四十年後,我是聯邦國防部的副部長,全權處理憲歷六十七年春季攻勢計劃。”
“我從來不相信政客的話語,更不願意把聯邦的未來。交付給那些連血都未曾親眼見過的人們手中。”
“曾經擔任過一院院長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軍隊必須在法律與聯邦集體意志下行事的神聖規則。但我時常在想,如果法律與聯邦的集體意志,已經變成了某些人手中地玩具,或者是他們彼此間妥協的結果,軍隊究竟該何去何從。”
“一個生長在和平環境中的律師先生,在未經政府授權地情況下,與叛國者們達成某種協議,在我看來,這是勾結。這是投降。我認爲自己必須阻止這件事情。”
“也許歷史會宣判我是錯的,但我……死不認錯。”
電子郵件發出之後,楊副部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前浮現起很多犧牲在與反政府軍戰爭中的同袍,眼光再次落到了手中的文件上。
這次的暗殺,就是爲了阻止所謂和解協議的達成,殺死邰之源,那個歷史悠久的家族會自然陷入衰落甚至是崩潰,而他們所支持的帕布爾議員。在這樣的局勢下,肯定無法當選總統,那麼新年前那個夜晚,帕布爾議員與反政府軍之間達成地協議……或許將永遠沒有實現的那一天。
這位副部長之所以選擇邰之源而不是被他輕蔑稱爲律師的帕布爾議員爲目標,是因爲在他看來,殺死帕布爾,骨子裡怯懦而時刻準備投降的邰家,依然可以選擇其他的政治合作伙伴,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部長平靜的目光落到了文件上一個不顯眼的名字上。如果說他此時心中有什麼遺憾。自然是因爲他那些忠心下屬們精心準備的暗殺計劃。竟沒有能夠成功,邰家那位繼承人。居然在機甲的攻擊下活了下來。據事後地筆錄調查,在其中起了最關鍵作用,接連兩次挽救邰之源生命的人物,毫無疑問是那個已經死亡的年輕學生許樂。
楊副部長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烈酒,然後打開了抽屜,取出那把陪伴了他很多年的老式手槍,有些笨拙地倒轉了槍口,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停頓了片刻,沉重而急劇地喘息了數聲,然後摳動了扳機。
沉悶的響聲傳遍了整個樓層。
部長辦公室的門被用力地撞開。頭髮花白的總統安全事務顧問與國防部長推開擋在身前地憲兵,擠到了最前方,他們看着沙發椅上楊副部長地屍體,看着椅後雪白牆壁上那一大灘觸目驚心的紅,許久無語。
“他無法接受審判。”聯邦安全事務顧問用低沉地聲音說道:“或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國防部長緩緩取下自己的軍帽,接過身旁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那張紙,看着紙上打印的那封電子郵件,沉默許久後說道:“死不認錯,這至少……是一種有尊嚴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