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看法。”許樂低聲回答道:“這是你們帝國人的內部事務。而我是聯邦人。如果是指逃亡的方法,我相信你看過我的檔案,我的戰術推演水平向來不高。”
紅磨房裡這兩個人的性情,都極爲冷厲堅狠,因爲不同的原因而習慣沉默,但不知道爲什麼,許樂在此人的面前話卻變得比平時更多一些。
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時候的自己和父母妹妹住在一起,好像有很多話,哪怕是孤兒的少年時期,說話也挺多,大概是因爲後來遇到了嘮叨的大叔,話纔會變得越來越少吧?
“其實我認爲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你們的皇帝陛下會不會在這次暗殺中活下來。”許樂從偶一失神中醒過來,看着他說道:“如果他死了,你就算逃出這顆星球,也沒辦法活下來。”
懷草詩眉尖一蹙,似乎沒有想到這個聯邦人居然會一下看到事情最致命的部分。
許樂停頓了片刻,看着面前這名帝國軍官繼續說道:“公主殿下,那些人連你都敢刺殺。自然會先殺死你的父親。”
……
……
聽到公主殿下這四個字,懷草詩的眼睛微眯,瞳子裡閃過一抹亮光。沉默片刻後,她終究還是沒有就此做出任何迴應。
許樂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傳聞中你十二歲就通過了機甲六級,我有一位驕傲的朋友,以你爲他努力的目標……通過這些天的逃亡,我確認你確實是宇宙內最天才最強大的機師,所以我不明白,爲什麼遇襲之初,你沒有選擇突圍而出,而是進入了這片桑樹海。”
他話中那位驕傲的朋友是邰之源,這位聯邦陰影裡的太子爺,曾經說過,整個宇宙中只有五個人是他奮鬥的目標。
“我不知道外面的局勢,桑樹海適合遊擊作戰和逃亡。”懷草詩面無表情回答道:“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帝國軍人敢於背叛皇室。”
最先使用帝國無人知曉的ACW進行遠程攻擊,然後是導彈攻擊,最後是內奸,再最後則是撕破僞裝,直接動用重裝甲部隊發起正面進攻,許樂不清楚帝國內部的權力傾軋局勢,但在他看來,這個刺殺計劃安排的非常合理,如果不是自己對ACW的啓動曲線太熟悉,說不定身前這位帝國的驕傲——強大的公主殿下已經死在了那把恐怖的大槍之下。
然而這種刺殺安排也透露出了某種信息,敢於背叛皇室的那一方勢力。明顯一開始時,只想用最簡單快速的方式解決問題,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只是後來受局勢所迫,整個事件的動靜才逐漸升級,由此看來,那一方勢力也許並沒有完全掌控這個星球的局勢。
“你應該聯繫一下這顆星球上可靠的下屬。”許樂提出自己的建議。
“紅薔薇聯繫不上,情報來源太少,我無法判斷誰還值得信任。”懷草詩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說道:“背叛者們最多隻需要三個小時,便能看破我最後佈下的僞裝,找到這座紅磨房,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意義的建議。”
許樂低頭痛苦地咳嗽了兩聲,眯眼看了對方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爲什麼這位公主殿下要求自己這個聯邦人幫忙,居然能說的如此理所當然?
“我想帝國的衛星也應該有微攝定位系統。”他擡頭望了一眼窗外血紅的天空,說道:“叛軍一直沒能圍住你,就說明他們沒辦法利用衛星定位系統。所以很簡單,衛星定位系統的權限在誰手裡,那個人就是你的人。”
懷草詩說道:“衛星系統的權限在總督柯保寧手中。”
停頓片刻後。她接着冷漠說道:“就算聯繫上此人,現在沒有機甲,也沒辦法逃出去。”
看着此人的態度,許樂心情有些怪異,那些叛軍要殺的人是她,爲什麼這位公主殿下卻冷漠平靜的像是與她完全無關?
“我不認爲沒有機甲就不能逃出去,要知道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幾個人之一。”許樂看着她蒼白的臉頰,忽然開口說道:“當然,如果你要嫌我累贅,可以放我離開,反正我也不可能逃出帝國,只能在這片桑樹海里呆着。”
懷草詩眼睛微眯,本想問此人除了自己的之二之三是誰,卻聽着最後一句話,險些冷笑起來,說道:“你不要試着離開我的身邊。”
“那或許你可以把打入我體內的那股……真氣?……收回去,你應該能判斷出,多我這樣一個戰鬥力,對你逃出去很有幫助。”
“一,不可能。”懷草詩漠然看着他,“二,你的戰術推演水平真的很差:在這種平闊地域的非人工林間,面對超過二十臺以上的軍用機甲,沒有任何人能夠憑藉自己的肉體力量逃出合圍。”
“剛纔你看夕陽發呆的時候,我檢查了一下這座機械磨房。”許樂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我在下面發現了很多機械農具,這裡應該是農場主的庫房。”
“莊園主。”懷草詩面無表情糾正他的用語,蹙眉冷漠問道:“然後?”
“我可以替你把桃瘴修好。”許樂盯着她的眼睛說道。
懷草詩沉默回望着他,像看着一個白癡。
“我是MX機甲的設計者,我是聯邦最天才的機修師。”
“再優秀的機修師。也不可能拿一堆農業工具來修好精密的軍用機甲。”懷草詩一臉冷漠回答道,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軍神當年千里奔襲刺殺你祖父的時候,一路上都是用你們帝國機甲的零件完成自身的修復,據我所知,那臺M37機甲最後也使用了不少民用機械的零件。”
許樂望着她說道:“機戰水平我或許不如你,當然,更比不上軍神大人,可要說到修理機甲的水平,你們兩個人加起來也不如我。”
“當然,就憑這些農用機械工具,不可能讓你的桃瘴重新變得不可一世,但至少可以讓它輸出百分之三十的功率,重新跑起來。”
聽到軍神二字時,懷草詩的眼光驟然犀利,卻有些相信許樂的說法,不過她相信,這個聯邦人此時主動展露自己的實力,肯定有所想法。
“你想要什麼?”她直接問道。
“我要自由。”許樂回答道。
“不可能。”
懷草詩的回答極爲簡潔有力,就像一根長槍冷冷劃破金屬片,堅狠地令人心悸。
紅色的磨房內,一片沉寂,他們兩個人彼此都知道追兵越來越近,死亡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卻沒有人願意率先讓步,只是平靜地盯着對方的眼睛,進行着精神意志上的對抗。
就像在狹窄航道內面對面高速飛行的兩艘戰艦,眼看着死亡的爆炸就要到來,卻各自堅狠地握緊方向舵,不肯避讓。
……
……
紅磨房下方的流水悄無聲息地靜靜流淌,忽然機械齒輪上夾着一片樹葉落下,輕拍水面發出一聲輕響,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你給我機甲,我給你有尊嚴的死法。”懷草詩面無表情說道。
許樂的眼睛眯了起來,知道這是這位公主殿下的底線。如果對方願意遵守承諾的話,那麼他至少不用擔心帝國會用羞辱自己的方式,去打擊聯邦軍民的士氣,讓那些他關心愛護的朋友們再次悲傷難過。
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聲音單調說道:“我要桃瘴的權限指令,我要看內部結構圖,我要你全部開放給我。”
“修復機甲不需要權限全部開放。”懷草詩冷漠說道。
“我堅持。”許樂說道。
懷草詩眼睛微眯,聲音顯得有些怪異:“想拿到桃瘴的結構圖,準備日後逃回聯邦?你很自信,甚至有些自大。只要你脖子後面有那塊像狗鏈似的芯片,你就沒辦法逃出去。”
許樂看着她的眼睛,說道:“能不能逃出去,那是我的事。”
“我會擦亮眼睛,看你怎麼逃。”
懷草詩面無表情,說出了桃瘴機甲的最高權限密鑰。
……
……
三個小時後,六七十臺帝國月狼型號機甲,碾碎了四周青蒼的桑樹,碾碎了此地的幽靜,碾碎了第一夜裡的紅磨房投在水面上的影子,轟鳴着從三個方向撲了過來,將這排宅房死死地圍住。
和以前十幾個晝夜裡的瘋狂追襲不同,今天這些帝國叛軍的機甲,終於將他們敬畏的殿下圍困,卻沒有馬上發起攻擊,而是沉默地守在了外圍,金屬覆帶上的泥土在星光下泛着腐葉的氣息。
這場刺殺行動進行了這麼多天,叛軍機甲部隊已經確認,殿下那臺恐怖的桃瘴機甲,在己方連續不斷的瘋狂騷擾進攻下已經武器系統全毀,而且在這片闊大的桑樹海農業區中,根本無法修復。
帝國軍部直屬特種機甲大隊的納鬆上校,表情複雜地走下自己的機甲,看着不遠處的那片紅色磨房,遲遲沒有發出進攻的命令。
內心掙扎很久之後,他孤身一人向那排紅磨房走了過去,噗的一聲單膝跪地,顫聲說道:“殿下。您是帝國的驕傲,我們不願意傷害您。只要您願意跟隨我們離開,我以軍人和家族的榮譽,保證您的人身安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