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暉見那女子似乎真情流露，眼中卻仍散不去那一絲絲的狡黠，心中卻不禁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自學藝以來，身上便攜着舊約盟的秘密，雖是對武龍二老情感摯深，但從內心底，對身世卻帶着一種深深的怨憎。平日裡雖然機變百出，機靈跳脫，但內心之中永似壓着塊大石頭，很少真正開心快樂過，與生俱來的那份狡猾，便是帶來同門的讚歎、欽佩或是給他人帶來諸多的歡笑，但於己，骨子裡卻是孤傲不羣。這兩日，遇到這女子，那份狡黠、孤傲、平淡，都與自己及其相似，便如隱藏在一羣羊之中的牛，偶然發現了一隻同類般的驚喜。
當下方暉哈哈一笑，說道：“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誰想到姑娘嬌滴滴地斯文，便似乎風吹得也倒，卻是一位錦衣衛大人，如此卻是小房子失敬了，在下爲林元彪訪故，恐怕算不得什麼罪過。”那女子雙眼一翻，便帶着一股嗔怪，說道：“你既不知林元彪出身魔教，當然不知者不怪。”方暉深施一禮，唱個喏：“這兩日得遇姑娘，言談甚歡，小生幸何如之。”轉身欲行，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痛楚。
走出兩步，卻聽身後那女子幽幽地道：“月初傳來消息，林元彪中計被伏，本已自得手，誰知有人暗中幫忙，襲殺賀老六及一干同袍，真是厲害。”方暉暗歎一聲，自己既已承認林元彪彌留之際託孤於己，那荒野深夜之中，自己計殺賀老六這等事，終究是瞞不過去了。當下迴轉身來，問那女子道：“你待怎地？”
那女子只覺方暉兩道目光有如冷電，心中一寒，哼了一聲，說道：“方公子，你要殺我滅口麼？”言語之中，卻無絲毫懼怕之意。
方暉長嘆一聲，心中一軟，說道：“不知爲何世事總是如此，殺來殺去，你若真的是那什麼也不知的鐘小妍，豈不是好？”舉步便行。
那女子冷笑一聲，說道：“世事如此，爲何如此弄人？”舉掌便向方暉後心拍來。方暉並不回身，錯開半步，說道：“姑娘大人這便要動手緝拿小房子了麼？”那女子答道：“緝拿不緝拿，看你本事了。”更不多言，雙掌飛舞，徑直攻來。
方暉這些天來，自從見了那“奇峰四劍”之後，於自身內力、自悟的掌法有豁然開朗之感，當下凝神接招。
三五招一過，方暉覺得那女子的掌力輕飄飄地，看似無力，但自己拍出的掌風不弱，對方卻也毫不吃力地接了下來。方暉暗自納罕，看她嬌滴滴地，竟能硬接自
己內力，實是奇事，好勝心起，掌風呼呼，力道逐漸加重了起來。那女子身法精奇，在方暉的掌力中穿來插去，竟似行有餘力，此時方暉手上內力已經加了一倍不止，卻覺得對方三招兩式之間，閃避不開便敢硬接。初始方暉見她掌力輕飄，心中暗笑，只怕雙力一撞之下，力不及雙臂，直接把她的手腕都打斷了。
十餘招後，那女子已硬接了方暉不下四五掌，仍是不顯敗色，方暉略一疏神，被對方小指在自己小臂上拂過，火辣辣地甚是難過，方知雖是對方掌力看似飄忽，但實是雄沉之極，如不防之下捱了一掌，恐極難捱過。那女子哼哼冷笑，說道：“方公子，你所學甚雜，卻是九華派的底子，單憑這幾下功夫，可救不了林元彪，你可不是吹牛欺瞞小妹的吧？”
方暉聞得此言，心下恚怒，本是對她心生好感，情不自禁地實言相告，此時反被她如此譏諷。當下雙臂一收，掌內內蘊不吐，出手範圍一短，掌速卻是快了起來。那女子咦了一聲，似是略有驚奇，見他出手既短且快，將九華掌法之中夾雜了短打擒拿，看來卻是極難對付，當下身形飄出，滴溜溜地圍着方暉繞了幾圈。方暉見了對手的身法，知道她輕功遠勝與己，不敢與她轉圈，雙掌虛按空拿，拍扣叼抓，也儘自防得住背後。
兩人一個虛出招數，一個外圍伺攻，轉眼已近百招。方暉暗暗心驚，自己出手雖快，但動作極小，百多招下來，雖是極耗心神，但內力卻並無甚損耗，那女子一直以上乘輕功外圍遊走，一沾極走，招數偶爾相交，卻是出手極重，每每爲方暉的巧妙變招化開，百招下來，那女子的身法掌力，卻不減緩見輕，這份內力修爲，委實可怖。
方暉不知，此事對手心中之驚訝，絲毫不下於自己。她最初十招，便試出方暉是九華低輩弟子，見他年紀甚輕，以爲憑自己功力，當可手到擒來。她確不知，若論實戰，此時方暉恐怕九華派低輩之中的第一高手了。適才那女子硬接方暉內力，乃是自忖功力應高出九華低輩弟子甚多，有心相戲，殊不知方暉亦只使了四五分力。此時方暉短打快出，掌力收發之際，範圍不過尺許，快如電閃，自己幾次冒險欺近施以重手，卻險些被他招數巧妙運使打中穴道、扭住關節。激鬥之下，內力漸有不繼之相。
她性子原本高傲，有心相放方暉，哪知方暉句句針鋒相對，轉身便欲離去，毫不領情，負氣之下驟然出手，原想打服了他，再溫言勸慰不要沾染
了魔教。此時容情不動手，動手不容情，兩人都是賭上了氣，勢成騎虎，誰也不願退讓以至失了面子。
鬥到分際，方暉招式越是越快，那女子欺到身際，堪堪閃躲不開，啪地一聲大響，兩人四掌相交，都是退了兩步，功力竟然不分軒輊。方暉冷笑道：“錦衣衛大人，你所學雖然精純，功力不過如此，單憑這幾下功夫，可拿不住小房子，你可不是吹牛欺瞞爲兄的吧？”學得正是這“鍾小妍”剛纔嘲諷自己的口吻。
那姑娘心頭有氣，不知怎地，內心雖是迴護方暉，看了他那副略帶得意的嘲諷嘴臉，嘴角上翹，雙目睥睨，卻生出一股子怨氣，偏偏要折服了他。
當下並不言語，緩緩地在袖中一摸之際，雙手中各多了一樣兵刃。一雙分水點鋼娥眉刺，左長右短。左手刺長几尺許，玉掌輕握，兩頭尖刺精芒閃爍，便似兩頭見刃的精瘦判官筆相仿，右手刺短約四寸，中間鑲以套環，套在中指之上，攤開掌心，滴溜溜地旋轉不停，寒光道道。
方暉一見這對短長娥眉刺，心知以她的年紀，內力已殊不弱，自己若不是無意之中得了陰寒內勁，內力大增，苦練十餘年的玄門正宗內勁恐怕都遠不及對手。此時她苦戰不勝，舍卻雄渾掌力不用，那麼必在這對奇門兵刃之上有獨到的造詣，當下心中一凜。
那女子不再多言，緩步趨前，右手揚起，劈面一掌，掌心娥眉刺旋轉如飛，夾掌帶刺，端的是厲害之極，方暉心下見怯，不知如何破解，斜退了一步。那女子右掌橫過，左手長刺疾如流星般刺出，與右手緩沉的手法，截然不同。方暉見長刺之出，有如匕首短刃，竟帶有破空之聲，想是上面帶有刃孔，風聲尖利，震懾對手心神，自己空手，方纔向右後斜退，此時長刺出手太快，右足不及再退，當下左腳用力，全身逆向急轉，騰空而起，身在半空，右掌已出，疾向對手左肩劈出。
此招極是怪異，原是九華掌法之中被擊伏地，手撐用力，以飛腿連踢，敗中求勝的法門。這數日之中，方暉每夜用功，將體內陰陽內力、正反經絡逐一理順，此時一招之出，不僅將九華派武功左右互易，情急之下，竟將手足也倒轉了來使了。
那女子正自驚訝之下，忽聽湖邊林中一聲幽幽嘆息，聲音清冷，不似活人，雖是午後斜陽之下，猶覺不寒而慄。方暉卻一聽此嘆息，心中便知，卻是那門中前輩沈雙凡，雖與自己相約之期未到，卻已經提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