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盒子,都是用來存放自家小姐的畫作,蓮兒輕車熟路地走入畫室,找到最深處的紫色盒子。
紫色盒子不大,蓮兒想了想,索性尋了塊兒布仔細擦拭乾淨,連着盒子一同抱到小姐的面前。
這個盒子從未見小姐打開過,蓮兒心下不禁有些好奇,裡面究竟藏着些什麼呢?
“小姐,盒子取來了。”蓮兒恭恭敬敬地將紫色錦盒抱在懷中。
“嗯,放在這裡,你出去吧。”
宴畫師指了指屋內唯一的桌子。
蓮兒依言放下,不情不願地退出屋外,沒想到這盒子小姐連自己都不給看,但是她也看出小姐心情不佳,不敢多言。
宴畫師伸手輕觸盒身,緩緩開啓,裡面擺放着一疊畫。她默然注視了片刻,忽然對着窗外開口說道:
“閣下是誰,可願現身一見?”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自窗外跳入屋內,正是葉青和雙燕。
宴畫師望着兩個不速之客忽然出現,面上卻無慌亂之色,只是向兩人微微投來了審視和警惕的目光:
“紙條是二位送來的嗎?”
葉青微微頷首,迎上對方的視線。
“你果然知道那個名字。”
宴畫師輕輕擡手,展開手中的紙條,那是葉青讓雙燕寫的,上面只是寫了“宴無雙”三個字。
“她……”
看得出她強做鎮定的外表下其實並不平靜,葉青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放緩:
“在下並無惡意,我知道你有許多問題想問,不妨慢慢說,我也想知道你和她有什麼關係。”
宴畫師只是淡淡地注視着他,聽到葉青所言,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她……尚在人世?”
葉青想到此刻宴無雙的模樣,微微點頭:
“是的,她還活着,僥倖未死。”
宴畫師聽後怔怔地望着葉青,良久不語。
葉青看出她仍是不太相信的模樣,料想其中另有隱情,不過他也想立刻確認對方的身份。
“實不相瞞,我是無意中看到你,覺得和她面貌有些神似之處,這才冒昧一試。”
宴畫師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這麼說,你真的見過她了?”
“是,敢問姑娘和無雙是什麼關係?”
宴畫師沉默了片刻,低聲道:
“她沒和你提過我嗎?”
不待葉青回答,她又有些黯然地笑了笑:
“是了,我險些忘了,她或許都沒有見過我吧,又怎麼會知道我呢……”
葉青聽她說的有些古怪,不禁關切道:“姑娘,你……”
宴畫師打斷了他的話,面上浮現出有些蒼白的笑容:“公子怎麼稱呼?”
葉青微微一怔,拱手道:“我叫葉青。”又指了指身旁沉默的雙燕,“這是我朋友,雙燕。”
宴畫師微微頷首,轉身從錦盒中取出一副畫,遞給葉青:“公子請看。”
葉青伸手接過,緩緩展開,見到畫上的內容時,不禁心神一震。
這是一幅惟妙惟肖、栩栩如真的畫。
畫上是一個臥牀酣睡的女孩子,雙目緊閉,雪白的頭髮,消瘦而蒼白的面頰,繪畫之人的高超技藝不但完美留住了女孩的身影,更留下了她惹人憐惜的柔弱神態。
葉青看到這幅畫,腦海中和宴無雙的描述互相吻合,立刻便明白了。
“這就是小時候的她吧。”葉青有些感慨地微微嘆息,擡起頭注視着眼前神似宴無雙的女子,“你到底是誰?”
她理了理耳畔散亂的髮絲,轉身扶在窗沿上,目光遙望向窗外的天空。
葉青聽到她幽幽地輕聲自語:“我叫宴無暇。”
“無雙……無暇?”葉青喃喃念道,腦海中想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釋,“難道你們是姐妹嗎?”
宴無暇輕輕點頭:“我們是同胞姐妹,她小時候身子不好,爹孃也不讓我去見她。我曾偷偷在門外看過她的,可是每次看她都是在睡覺。”
“難怪她之前跟我提過一些幼時的事情,卻未曾提到過你。”葉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單從兩個女子面貌的神似,葉青便認定二者多半是有血緣關係的,也認爲眼前名爲宴無暇的女子所言應當是真的。
“自她忽然消失的那一天,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我也以爲她和爹孃一樣……”宴無暇的語氣十分感慨,“沒想到她仍在人世。”
“她若是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葉青見她肩頭微顫,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
“無雙現在哪裡,你可以帶我去見她嗎?”
“我是在一座極冷的雪山上遇見她的。”葉青想到她們姐妹分別多年,此刻乍然得知彼此的消息,必然很想見一面,“你可能不太方便去,她若貿然下山,或許會有生命危險。”
宴無暇轉過頭來:“她的身體還是很弱嗎?”
葉青看她面上兀自掛着晶瑩的淚痕,柔聲道:“你放心,她身子有傷,暫且不方便下山,不過我會想辦法讓你們相見的。”
“謝謝。”
這時,蓮兒忽然從樓下跑上來,一眼看見屋內多了兩個陌生人,不由大吃一驚。指着葉青和雙燕語音發顫道:“你……你們……”
“蓮兒,不得無禮。”宴無暇輕聲呵斥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蓮兒睜大雙眼,一臉震驚地望着葉青和雙燕,小臉上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
從跟隨宴無暇起已有好些年,她卻從未見過自家小姐有什麼朋友,此刻見自家小姐一副淚如雨下的模樣,更是讓她無法理解,下意識的就以爲小姐受到了壞人的欺負。
聽到宴無暇的呵斥,她不得不收起滿腹的疑惑,一頭霧水地打量着眼前超出理解的場面。
宴無暇擡袖抹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自忍耐下激動的心情。
“蓮兒,去準備些茶點。”
“是……小姐。”蓮兒有些遲疑地轉身下樓。
她小小的腦袋裡也意識到了自家小姐不像是遇到了危險。
“宴姑娘,茶我就不喝了,我現在便去尋無雙,對她說明此事。”葉青來到窗前,對雙燕道,“你先留在這裡,我自己去。”
“嗯。”雙燕點點頭。
“葉公子且慢。”宴無暇叫住葉青,將那副宴無雙幼時的畫放進錦盒中收好,將盒子雙手遞給葉青,“如果她不能來,請將這個交給她。”
葉青點點頭,伸手接過,飛身而去。
離開流雲飛閣,葉青展開身法,出城後直奔雪山之巔而去。
受人之託,幸不辱命,葉青心情大好,想到宴無雙知道自己忽然多了一個姐妹,不知該是怎樣的高興。
宴無暇望着葉青的身影轉瞬消失,暗暗驚訝於他的身法速度,想到多年未見的同胞姐妹,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宴無暇長長嘆了口氣,忽而想到屋中還有一人,轉身對着雙燕微微一笑:
“雙燕姑娘,請坐吧。”
雙燕看了看一旁的木椅,依言坐下,宴無暇和她說了會兒話,蓮兒已端着茶點走進屋內。
“原來你們是初次來到京城。”聽得雙燕說了這兩天的經過,宴無暇有些感慨地嘆息道,葉青能遇見她實在僥倖。
“小姐,茶點備好了。”蓮兒將三杯茶和幾碟糕點擺在桌上,心中暗自納悶還有一人去哪兒了,又沒見有人下樓。
“蓮兒,你也坐下吧。”宴無暇柔聲道。
蓮兒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挨着桌子坐下,平日裡只她和宴無暇二人生活,名義上雖是主僕,但是宴無暇只當她是孩子,視如姐妹一般,也因此讓蓮兒的性子有些嬌慣。
雙燕話不多,宴無暇平日也不愛說話,只蓮兒一張小嘴問個不聽,恨不得將心裡的疑問一股腦的全部問出口。
…………
葉青飛了數個時辰,忽然見到遠方出現了一道直插天際的高峰輪廓,依稀認出便是宴無雙所住的山峰。
葉青再次飛上雪峰,來到那片熟悉的冰崖上,卻不見宴無雙的人影。
“她此刻或許在休息吧。”葉青暗自想到,往那冰洞而去。
眼前忽然銀光一閃,一頭白鹿直奔葉青而來,和葉青撞了個滿懷。
“哈哈,鹿兄你好。”葉青展臂抱住白鹿,撫摸着它的腦袋,暗暗驚訝於它竟然曉得控制力道了,這次竟然沒有被它撞痛。
忽然又聽到一聲驚喜的喊聲自前方傳來,葉青擡頭一望,正是宴無雙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鹿兒忽然躁動不安,我就猜到是你來了。”宴無雙微笑着說,再次見到葉青,她似乎頗爲開心。
“是啊,它很聰明。”葉青誇了誇白鹿,望着宴無雙忽然神秘一笑,“你猜我這次給你帶來了什麼?”
“這個我可不知道了。”宴無雙一臉懵懂地搖搖頭,忽然看到葉青手上出現了一個紫色錦盒,不由一怔,“哇,厲害!你會變戲法呀?”
葉青微微一笑,也不解釋。
“坐下吧。”葉青席地而坐,又拍了拍身旁的冰面。
宴無雙依言坐下,二人便如第一次相識的那晚並肩而坐。
葉青又憑空取出許多零食糕點,一袋袋地堆在地上,直看的宴無雙目瞪口呆,雙眼冒光。
“嚐嚐看,我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這些。”
宴無雙一一解開零食袋子,挨個拿了一些送入口中,把嘴裡塞的滿滿的,又給白鹿不斷餵食。
“好吃!謝謝啦,好多我都沒有吃過!”宴無雙此刻宛若貪嘴的小孩子,對每一個零食都讚不絕口。
葉青在一旁望着她此刻天真爛漫的模樣,見她吃個不停,忍不住笑道:“別一次性吃太多,喜歡的話我以後再帶給你。”
宴無雙這才戀戀不捨地將零食收好,兀自舔了舔嫩白的指尖,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我還有一個好消息,你聽了一定會非常開心。”
宴無雙眨了眨眼睛,忽然渾身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盯着葉青顫聲道:
“難道……你……找到了?”
葉青拿起紫色錦盒,放在葉宴無雙的面前。
“有人託我將這個送給你,你打開看看。”
宴無雙面露疑惑,雙手放在錦盒上,卻莫名開始心跳加快,她似乎是預感到了裡面是某種對她極爲重要的事物。
宴無雙緩緩開啓錦盒,見到裡面疊放着幾張畫。
她屏住呼吸,伸手取出最上面的一副,緩緩展開。
第一幅正是那個臥病在牀的白髮少女,宴無雙在看到畫中的內容時,彷彿整個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她竟會在畫中看到自己,實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畫中的人物惟妙惟肖,宴無雙怔怔地看着畫中的自己,彷彿重新拾起了兒時的記憶。
她的靈魂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病牀前,又重溫了她魂牽夢縈的悠遠歲月。
“這是誰畫的?”宴無雙淚水奪眶而出,淚眼朦朧地顫聲問道。
“你的同胞姐妹。”葉青拂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
宴無雙一怔,楞楞地望着葉青:“姐妹?”
葉青也覺得這個消息對她可能有些突然,笑了笑,忽然看到錦盒中還有幾幅畫自己未看過。
“你先把這些畫看完吧,我再慢慢跟你說。”
宴無雙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畫收好,又取出錦盒中的第二幅畫。
這一幅畫中所繪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庭院,簡單的裝飾着些花草,但是經過畫師的神來之筆,再搭配上妙之毫巔的上色,就彷彿是舊日重現。
記憶中的畫面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變得支離破碎,而剩下的零星片段卻又會經過回憶反覆加工。
記憶中的過去已經不再是真相,而是經過不斷美化的幻夢。
而這幅畫中所繪的便是那個幻夢。
它描摹的是過去,卻又不僅僅是過去,而是一個深深烙印在少女心中的夢。
常人只能將它留在記憶中,但是宴無暇卻可將心裡的夢完整的描繪出來,這展現出的是她淋漓盡致的天賦與才能。
那是一顆最敏感的心,也是一顆最博愛的心,她將目中所見的世界裝進心裡,盡繪於自己的筆端。
第三幅畫是一場夢,因爲那是從未實現的夢想。
兩個面貌相仿的小女孩並肩而立,只是頭髮一黑一白,而她們的身後,是一對氣質脫俗的男女。
葉青已知道畫中所繪的是什麼了,畫中四個人的笑容燦爛如冬日的暖陽,此刻冰寒入骨的雪峰之巔竟有一種烈日灼身的錯覺,宴無雙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