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兄好雅興。”
血影逐步清晰，輪廓漸漸鮮明，血神長恨就這麼從虛空中走了出來，坐入了茶氣氤氳中，“長恨卻之不恭了。”
雙手接過飛過來的茶杯，血神長恨先聞香，後淺飲，後一口喝盡，讚了一聲：“好茶！”
“茶中有云淡風輕，有閒情逸致，倒是顛覆了小可對凌兄的看法啊。”
血神長恨把玩着茶杯，意有所指地說道。
“哦，那凌某在長恨兄眼中，又當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凌風淡淡地笑着，對面血神長恨的模樣倒映在他的眼中，清晰如鏡照。
此時的血神長恨，再不是那個形銷骨立，精血枯竭的模樣，而是丰神俊逸，儒雅風流，一身血衣更是給他增添了幾分邪異的魅力。
看着他這般形象，凌風心中暗歎，這幾乎就是巔峰時期，縱橫天下的血神長恨了。
殊不知，血神長恨看着凌風，亦是心有所感。
在這虛空幻境中，凌風也不再是原本模樣。面容還是那個面容，只是多了幾分歲月的滄桑，時間在上面刻畫的痕跡目不可見，但一個淺笑一個皺眉，又是無不洋溢着那種味道。
他的兩邊鬢角，各自垂落了一縷斑白的頭髮，不顯得蒼老，反而更添了幾分成熟滄桑之感。
血神長恨將目光從凌風的形貌上收回，搖頭道：“小可本以爲凌兄少年早達，自當是意氣風發，心比天高，傲氣無雙，勇猛精進……”
“不曾想，凌兄小小年紀，竟是能體會到那種悠然林泉之樂，採菊東籬之趣。”
“更不曾想到……”
說到這裡，血神長恨特意滯了一下，凝望着凌風的眼睛，這才接着道：“在凌兄年輕的外表下，竟然隱藏着這麼一副滄桑之相，小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注意着凌風的表情，似是想看出什麼來，然而一直到他說完，凌風神情始終平靜如故，動作舒緩全無停滯地又斟上了一杯茶，伸手一引：
“請茶！”
血神長恨深深地看了凌風片刻，終於泄氣了，搖了搖頭，接過了茶杯。
“凌兄，你真不像是一個年輕人，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不像。”
血神長恨還真有資格說這話。
單從表面上看來，他或許只是一個二十許人，然而若是算上那十年的夢幻，嚴格來說其年紀更在白鐵衣之上，已然算得上是中年了。
即便是不算上那段時間，血神長恨猶自是一個書生時候，也年過弱冠，比凌風要大上不少。
凌風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要他不是特意裝成少年模樣，任何一個跟他有過接觸人，都會浮現出類似的想法，不足爲奇。
人的經歷是很好玩的，它既像流水般，起起落落，時而沒過了青石，時而又悄無聲息地退去；又如那清風，明明帶來了涼爽，可真要定睛去看，終究是空蕩蕩無所尋覓其蹤跡。
凌風前世今生，輝煌過，落魄過，憧憬過，遺憾過……壯懷激烈有之，柔情似水亦曾，有最大的悲喜，有最大的得失……這一切的一切，在這二世爲人後，一點一點地從他的言行，從他的眉宇，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洋溢而出，似黑夜中的天穹上最明亮的一顆星辰，奪目璀璨。
這，也是他這一世，頻頻爲人所重的緣故。
單純的天才恰似那鐘鼓饌玉何足貴，凌風體現出來的，則是讓天才成長爲絕世這個過程中，最需要的東西。
在這片虛空幻境中，簡單的幾句交流後，血神長恨和凌風陷入了沉默當中，默默地烹茶、請茶、飲茶……幾乎不覺時間之流逝。
好半晌，血神長恨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將身前的茶杯翻轉過來，扣到了地上。
凌風本來烹茶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伸手在面前輕輕地拂過。
“嘭~~”
夢幻泡影一般，紅泥小火爐，青瓷杯盞是，氤氳的茶氣……所有東西皆如幻夢，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之間，再無繚繞的水汽遮蔽，彼此都能清晰地看清楚對方的眉目。
看到了凌風的這個動作，血神長恨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道：“凌兄，不曾想你在精神上亦有如此強大的修爲，於此虛空幻境中不僅僅出現得比我早，掌控力亦強過。”
“哦~！”
凌風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也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幸好你我爭鋒之處，不是在這樣一個地方，不然凌兄還真有可能把我留下！”
血神長恨說這麼一番話時候，原本隨着在這個林泉勝景處品茗而消磨的戾氣，成十倍、百倍地暴漲了起來。
“哈哈哈~~”
凌風搖頭失笑，“長恨兄啊，你的意思是在外面，凌某人留不下你？”
“你，留不下我！”
血神長恨沒有半點笑意，以極其認真的姿態說道。
凌風頓了頓，
擡起頭迎上了血神長恨的目光，淡淡地說道：“看天意吧！”
他並沒有說什麼必然，事實上也是如此，他現在能否留下血神長恨在兩可之間，那不控的部分，便只能交給天意了。
“我有大氣運加身！”
血神長恨一振血衣，緩緩起身：“我倒要看看，天意到底在我，還是在你？”
凌風啞然失笑，道：“氣運？氣運？哈哈哈哈~~~”
“你不信？”
血神長恨似乎從凌風的笑聲中聽出了譏誚的意味，臉色爲之一沉。
凌風擺了擺手，示意並非如此。
他並不是不相信氣運，而是今生，他掌下斃命了、挫折了不知道多少後世有大氣運者，他們的命，他們的際遇，他們的機緣……同樣一一落入凌風的手中，其大氣運何其能庇護得了他們？
只是這些，卻是不好與血神長恨明言罷了。
最終，凌風也從綠草如茵中起身，道：“即便是留不下你，相信我，凌某人也會給一個畢生難忘的禮物。”
說這句話的時候，凌風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無半點玩笑的意思，顯然是再認真不過了。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血神長恨轉身而去，從背影處傳來了一個聲音：“今朝若能不死，凌兄，小可定會再來找你，續此未盡之茶！”
“那就兩年後吧。”
凌風雲淡風輕地笑着，話一出口，對面血神長恨的腳步卻爲之一頓。
兩年後？什麼意思？
“長恨兄，即便是今日僥倖讓你脫身，相信我，沒有兩年的時間，你絕對不會再出現在凌某人的面前。”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定下吧。”
“今日你若是不死，兩年後凌某在紫巖城恭候大駕；要是……呵呵，到時凌某人亦當烹茶煮酒，以祭長恨兄。”
凌風是否有意，血神長恨並不清楚，可在前後幾句話中，凌風一共用了兩次的“相信我”，無形中都透露出了其強大的自信與信念，堅信他的話定然會實現。
這種信念甚至影響到了血神長恨，他不由自主地說道：“那好，兩年後，紫巖城……”
話一出口，血神長恨就覺得不對，豁然轉身，怒視凌風。
這一怒，怒的不是凌風，而是他自己。
堂堂一代血神，竟然爲凌風話語中的信念所影響，下意識地相信對方的話定然會實現。
也就是說，即便是他今日逃生了，凌風給他留下的“禮物”也會讓他至少養傷兩年，纔有膽量再出現在其面前。
這個結論，毫無理由地，血神長恨竟然相信了。
“哈哈哈哈~~~~”
面對血神長恨的怒視，凌風仰天大笑，掉頭，向着與血神長恨相反的方向而去。
剛剛踏出了兩步，以血神長恨和凌風烹茶品茗交談之處爲中心，整個空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風暴當中。風暴過處，空間龜裂，罅隙中鑽出一縷縷火焰，連虛空都爲之燃燒。
虛空幻境，崩潰！燃盡！
“轟~~轟轟轟~~”~
耳中轟鳴陣陣，當凌風的意識回到了身體中後，周遭的一切從黑白定格，變成了鮮豔快進。
一點醞釀了許久的火星終於爆出，點燃了整條黑水大河，成一道火之天塹，阻隔了兩岸
無量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最近的火舌都要舔到了他的腳下。
烈火，燃河，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