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
凌風脫口而出,旋即想起了什麼似的,閉口不言。
如夢仙子選擇用插花這麼隱晦的說法,來提及此事,自然有其顧忌來,他自然也不好點破。
凌風什麼時候靠回了椅子中,他自己都不知曉,只是在怔怔地出着神。
如夢仙子話說完,狀若無事一般,優雅地品着香茗。
她此時的姿態,堪用一個詞來形容:姽嫿!
所謂姽嫿者,嫺靜而優雅。
如夢仙子不似雲中子花房中的盆栽,美麗卻沒有自由;亦不似花瓶中的插花,嬌豔又沒有生命;她甚至跟這花園中,爲人們選擇而種植的所有花兒都不相同。
她,如是在人跡罕至的空谷中,獨自綻放的幽蘭,不需要他人攀折來昭顯,自顧自地美麗着。
夜色如夢,眼前的女子亦如夢,凌風卻無暇去看上一眼,腦子裡有諸般念頭,電閃而過,幾乎將他的腦袋給撐爆掉了。
“黃裳等人,花瓶中的插花!”
“先折斷,插入花瓶中,待它情急吸水,綻放出最美麗的一面。”
凌風隱隱地,把握住瞭如夢仙子的意思。
若說,黃裳、安唐、嚴晴語等人是花,那也是種植在武院這個大花園中的名花異草,天下之大,有資格將其攀折,插入花瓶中的,就只有那六御絕巔之上天帝!
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以上天帝的超絕之能,即便是黃裳等人被插入了花瓶中,只要綻放出奪目的光輝,體現出其價值和潛力,想來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將其重新移回到花盆裡面,接續其性命。
然而,若是沒有讓他滿意呢?
聯想到黃裳等人的詭異消失;
聯想到在前世,凌風從來沒有聽聞過天才如黃裳這樣天驕的名聲;
聯想到前世,白鐵衣忽然破門而出,從此與武院劃清界限……
凌風,似乎明白了什麼。
“竟然……跟他有關!”
凌風不覺間自語出聲,至於這個“他”是誰,也就不用明言了。
如夢仙子的臉上,不爲人察覺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讓百花爲之羞澀低頭的美麗。
她淺淺地笑着,道:“插花開始在過去的二十年間,二十年前的花,可沒有這樣的福氣。”
“最上面的那一位,飛上天的仙鶴,講究公平死板得秤砣一樣的那個,還有——我。”
如夢仙子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那種彷彿無時無刻,都存在於她身上的優雅,突然地就消失無蹤了。
她怔怔地出了一下神,以至於她伸手指向少帝居最高處的那個動作,都慢了一拍。
在白石山上少帝居,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孤零零地,似與其他所有少帝居都沒有交集的所在,那便是第一少帝居。
如夢仙子所說“那一位”,便是最神秘的少帝——第一少帝。
以凌風的角度,能看到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用力之大,白皙的小手一瞬間變得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她也經歷過?”
凌風很想問,插花的過程到底是什麼,可想也知道,如夢仙子不會說,她要是願意說,早就說了,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或者說,如果她敢的話!
“凌兄,你可知道。”
如夢仙子終於從什麼東西里擺脫了出來似的,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隻仙鶴,曾經可是真的仙鶴啊。”
“雲中子?”
凌風吃了一驚,他一直覺得鶴仙人云中子本性如此,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雲中子的性情雖然暴戾變態,卻也算不得什麼。可是聽如夢仙子這麼一說,倒好像還另有隱情的樣子。
“可惜,經過了某些事情後,他就迷戀上了花,喜歡盆栽,喜歡插花,更喜歡當那個種植盆栽的人,插花的手。”
如夢仙子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凌風卻全然聽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雲中子受了某件事情的刺激——當是她口中的插花事件,結果心理扭曲,只想着讓其他人,也經歷與他一般的事情。
這樣的心態,在天下間,無數受損害者中,屢見不鮮。
如夢仙子的話卻還沒有結束。
“最上面的那一位從此不願意見人,祈公道這小老頭變得容不得一粒沙子,至於我嘛……”
如夢仙子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這個問題,凌風自然也沒有辦法追問,那不是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嘛。
更何況,以他的閱歷,自然知曉,往往這種看上去最沒有問題的,往往問題也是最嚴重的。
如夢仙子頓了頓,忽然擡起頭,看着凌風的眼睛,沉聲說道:“你知道,最嚴重的是什麼嗎?”
“什麼?”
凌風愕然,剛纔的那些難道還不夠嚴重嗎?
如夢仙子在笑,可是凌風看來,那笑是何等的苦澀啊。
“從那之後,無論是那一位,還是我,或者是祈公道,乃至於那頭死鶴,我們幾乎再無寸進。”
“啪”的一聲,凌風座下椅子的把手,生生被他捏得粉碎,僅此,足見得他心中震撼。
對武者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殘忍的。
毫無疑問,經歷了“插花”之後,他們幾個應當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然而在那之後,他們一個個彷彿都被壓榨乾了潛力,再沒有寸進,這樣的打擊着實是太大了。
沒有登臨過絕頂也就算了,明明看到了山上的風光,卻只能止步在半道,這個殘忍程度,十倍百倍於一生只站在山腳下的人。
在這一瞬間,凌風想到了很多,想到黃裳等人後世的銷聲匿跡,也想到了白鐵衣在後來踏上了先天大圓滿,成爲大時代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號稱俠聖。
如俠聖白鐵衣般的人物,又有幾個?
上天帝所爲,用揠苗助長四個字來形容,都顯得輕了。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黃裳等人,現在還好嗎?”
“還可以補救嗎?”
一個個疑問,如水落石出般,從他的心底冒了出來,再不可遏制。
凌風不是沒有懷疑過如夢仙子的話,然而她談及這些的時候,無論是語氣、神態,動作,身上的氣息變化,都天衣無縫,以他的閱歷,足以判斷出真假了。
同時,他也不無猜測。
“看來,如夢仙子之前的種種做法,就是在佈局了。”
“不知道她是想做什麼,但這件事情,她顯然一個人是做不到的,或者說,他們一羣人,也做不到。”
“於是,就需要不住地拉攏有生力量。”
“我,就是她,或者他們的選擇!”
凌風明白了,之前的墨蕭,之後的鶴譜,應當皆是如此。
按說,鶴仙人云中子,應當也是“他們”之一,只是雲中子顯然是太過扭曲了,這樣的人,已然不足以合作,敗事有餘。
他,是被放棄了。
凌風的身子先是繃緊,再緩緩放鬆了下來,此時他有什麼想法,也不能形諸於外,爲眼前這個女人所察覺。
尤其,是在察覺到她所求之大,她身後力量之強的時候,更是如此。
停頓了一下,凌風淡淡地說道:“不知道有什麼,是凌某能做的?”
沒有情緒,沒有表態,好像完全沒有聽懂如夢仙子話裡面的意思一般。
如夢仙子明亮的眼眸先是黯淡了一下,旋即又露出了讚歎之色,似是爲凌風在這樣震撼性的消息下,還能保持冷靜表示讚賞一般。
“凌兄你什麼都不需要做。”
說話間,如夢仙子起身,一步步向着仙人府走去,“凌兄既然踏入了少帝前十,便是真正的少帝種子,天帝他老人家當會召見你一次,給予額外傳授。”
“如夢此來,只是希望凌兄心中有數罷了。”
“現在,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凌兄你也一樣。”
在清冷的月色下,如夢仙子如月中仙子,踏着月色而行,羅襪生塵,好像是在步步踏嚮明月去,不留凡間。
“如夢只希望,你什麼都不要做。”
最後一句話傳來,如夢仙子的背影,也消失在了凌風的視線當中。
飄然而來,飄然而去,此刻的如夢仙子,真如那明月中的仙子,偶爾下凡,便又重新回到了玉宇瓊樓當中。
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凌風悵然若失。
悵然的不是看不到如夢仙子的倩影,而是爲她再三重複的那句話:“你什麼都不要做。”
隱隱地,凌風從中,品出了告誡之意。
這個時候,張三湊了過來,面露擔憂之色地說道:“主上,這如夢仙子,似乎是知道主上在調查黃裳少帝等人的事情,此行特爲告誡而來啊。”
一邊,福伯也連連點頭。
凌風與如夢仙子云山霧罩的說話,他是聽不真切,然而那最後一句話中隱含的告誡之意,卻是瞞不過這個老油子的。
對此,凌風不置可否,只是擡頭看了看天色。
好像是察覺到了那月中仙子的離去,天上的明月徹底地鑽入了厚厚的雲層當中,那遍灑天地,如披紗衣的清輝不再。
夜,暗了下來。
凌風起身,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向着龍元地穴走去。
張三等人既想要再行進言勸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敢阻攔他的行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凌風離開。
“哎呀~”
“這可如何是好?!”
福伯又開始滿院子繞圈圈了,張三他們幾個,第一次覺得這老兒的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