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再見到你,真是難得,難得。”
“想不到,想不到,難得,難得。”
四個想不到,四個難得,卻是出自兩個人之口。
一個是這位第十四暗,另一個,則是不知在何時出現的山無塵。
暗黑天也不說話,伸手捉住段痕後腰欲將他帶走,卻不想段痕腰間用勁往下一沉,暗黑天居然沒將他拖起來。
段痕轉頭凝視暗黑天,沉聲問道:“你是誰?”
暗黑天道:“跟我走。”
段痕道:“爲什麼?”
暗黑天也不說話,手上又多用了幾分力氣。前一次沒將段痕提氣是未想到他居然會反抗自己,更沒想到他竟有了能夠反抗自己的力量。所以這一次雖然只是一提,卻幾乎用盡了全力。
但這一次他卻還是不能將段痕提起來,因爲這時第十四暗與山無塵的手已經按在暗黑天的手腕上。
第十四暗道:“他既然不願意和你走,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暗黑天看了眼左右,那一隻被拿住的手在這一瞬卻成了一道黑煙,繞過那二人手掌又成了一條手臂。只是他的人卻向後筆直的飛去,像被一根線牽着的風箏。
第十四暗陰笑道:“恕不遠送,有空再來。”
山無塵瞥了一眼段痕,問道:“這幾天你去了什麼地方?”
段痕此時卻只是低着頭,眼中的恨與怒又一次燃燒起來,他的全身都彷彿被一道黑色的火焰籠罩。
山無塵這一次卻完完全全的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段痕身上,邪笑着道:“看來這幾日十四對你真的不錯,長進不小嘛。按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和天魔決一死戰了,不錯,不錯。”
第十四暗幽幽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如何甦醒自己的阿賴耶識,你願意知道嗎?”
段痕卻依舊被那團黑火籠罩,一言不發,但呼吸的聲卻亦如野獸的低吼,充滿了慾望與獸性。
第十四暗將那柄紅藍相間的劍交到段痕手中,告誡道:“千萬別丟了這把劍,你能不能報仇,這把劍將是關鍵,而且想要甦醒你的第八識,只有在握着這把劍的時候纔可以。”
劍在段痕手中很安靜,只是段痕與這把劍,卻好像存在着某種差距或者某種不完全。
也許因爲這把劍與他本不是同一個時空的產物,也許因爲這把劍是他與南宮涵合力創造,但無論是哪一種假設,都可以判斷的出,段痕如果想要完全駕馭這把劍,非得得到一個人的幫助不可。
而那個人除了南宮涵,還能是誰?
軒轅劍已經交到了尹玲瓏手中,南宮涵也已經和莫陽離開了這裡,爲了讓任何人包括段痕在內,都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行蹤,南宮涵卻竟然將視作生命的染塵劍封存了起來。埋下劍,也埋下了過去與未來,他的命運已經在這一刻註定,天下事已與他無關。
段痕當然明白他的心意,如果易小琪此時還活着,他何嘗不想與她一齊歸隱。只是,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當段痕將染塵長劍從三尺地下掘出的時候就已決定絕不再去打擾南宮涵的生活,無論是因爲什麼。
又是極北之地,不管因爲什麼也不管對方是誰,段痕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個名爲陰險的人,替他找回冰心蓮,他就一定要找到。
只是這一次,當段痕再一次前往極北之地的時候,在那裡等他的已經不再是冰心蓮或者是黑煞、白憐,而是一隻他從未見過的怪獸,一隻用冰鑄就的怪獸!
這怪物一半身子藏在水中,只有胸腹以上露出冰面,露出來的半截身子卻與業龍的真身有幾分相似,段痕雖無法窺得其全貌,但只看其一雙尖利的耳朵便能猜到這怪物的身份。
盯着那怪物瞧了半晌,那怪物卻也同樣盯着段痕,只是比起段痕他更多了一分安靜與淡然,好像對於勝利早已經胸有成竹一般。
斷喝看不清那怪物冰一樣的眼神,但卻也能感覺得到這怪物身上散發出那一股絕世獨立的氣息,還有一股,死亡的氣息。
段痕也算是身經百戰之人,但捫心自問,他卻從未感受過這種死亡氣息,他曾見識過天魔身上所散發的死亡氣息,那是讓一切生命爲之折服枯萎的氣息,也曾感受過來自於鬼母身上的死亡氣息,那是將一切生殺握在手中的權威。
而面對這個怪物,段痕所感覺到的死亡,卻是最原始的死亡。
純黑,或者純白,沒有絲毫點綴。死亡,就是死亡,本就不需要任何點綴。
“安靜,這東西實在太安靜了。”段痕暗暗納罕,的確,那怪物太過安靜了,面對段痕還能無動於衷,只怕就算是第十四暗,甚至摩訶暗黑天也未必辦得到吧。難道這怪物的強,已經在那二人之上?
段痕又緊握了一下手中的劍,一步一步的朝那怪物挪去,面對這樣的怪物,就算他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不敢貿貿然衝上前去。
但星傑利刃劍氣微一激盪,那怪物碩大身軀竟碎成了一塊塊冰粒,他,竟本來就已經是個死物!
段痕不由得暗暗吃驚,但也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明明面對的是一具屍體,自己卻竟步步爲營,想起自己剛纔凝神戒備的模樣,段痕不由得又自嘲的笑了一聲。但段痕又立刻意識到:“如果這怪物已經死,那麼是不是說冰心蓮已經被人取走?”
想到這一層,段痕馬上便聯想到將冰心蓮奪走的人是誰。
留榭香居,彷彿只是心念一動,段痕卻已經來到那扇大門之前。
沒有敲門,只有兩道交錯的劍氣閃過,那扇朱漆大門便被砍成了四瓣。
透過這一扇大門,段痕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代天與業龍,還有就是他二人身後,那已經快被完全淹沒的免戰牌。
段痕當然還記得第十四暗說過,這塊免戰牌是通往五方之地的唯一途徑,他當然還記得如果想要在那裡生存下去並且感受到那裡的存在,就必須甦醒自己的第九識,
阿摩羅識。
“你是在找什麼?”代天微笑着問道,他好像總是在笑,不管面對的是朋友或者敵人,也許他這種根本就沒有朋友,但他的確無論對着誰,都會露出一副對着朋友般的微笑。但他卻絕不會笑裡藏刀,他根本不屑。
段痕道:“黑煞他們呢?”
代天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段痕道:“只要不是廢話。”
代天又是一笑,道:“這句話我很喜歡,好吧,我就告訴你好了。他們很早就已經回來了,在你去尋找染塵寶劍的時候。當然了,他們也帶回來了,你想要找的冰心蓮,至於那個嚇得你半死的怪物,當然也是他們四個聯手幹掉的。”
“四個?”段痕不禁有些詫異。
代天道:“當然是四個,黑煞、白憐、赤豹,還有黃蜂。”
段痕不禁又苦笑一聲,他們四個本就是一起的,就算是自相殘殺也不該是在自己的面前,他們當然是爲了演戲給自己看。只是他們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這麼複雜的問題段少俠如何能想的明白,還是讓我告訴你答案好了。”方兒自代天身後緩緩走出,擺出一副對一切都瞭然於胸的樣子。
“他們四個在你面前演那唱戲只是爲了拖延一點時間,然後讓冰狼牙將你引到善見城內,這一切當然是爲了不讓你妨礙他們摘得冰心蓮。也許你不知道,這冰心蓮除了可以淨化靈魂之外,再配合兩位藥材,就能夠製成一種很神奇的藥。”
段痕顯然對這種藥不感興趣,他只對冰心蓮感興趣。
方兒又道:“也許你還不知道我所說的另外兩位藥是什麼,讓我告訴你好了,其中一種藥名爲三生,另一味藥名曰忘川。”
這兩味,如何是藥,這分明是兩個人,一對最古老的怨侶。
方兒見段痕不說話便接着說道:“你沒有猜錯,就是那兩個人。他們一個是三生石,一個是忘川水,在他們的身上倒映着人類身上一切的缺點與慾望,當然,還有他們的優點。所以,他們的靈魂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爲完整的靈魂,如果將他們的靈魂融入到我這藥中,所能產生的藥力,可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出來的。”
聽方兒炫耀了一番,段痕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那我想知道,冰心蓮對於你這藥是不是很重要?”
方兒道:“當然重要。”
段痕輕輕點了點頭,但去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份堅定。
他已做出了一個決定。
代天道:“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如果能從我們三人手中奪回冰心蓮,就能阻止我們煉製那種藥?”
段痕並不否認,他也不需要否認,但他卻反問道:“你現在是不是想問我,如果同時對戰你們兩個,也許還有更多人,我有多少把握?”
代天卻連忙搖頭,道:“你錯了,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只是想問你,想選一個怎樣的死法?”
段痕不笑也不怒,只是用一種近乎於無的聲音說道:“如果你真的想殺我,就來吧。”
代天又道:“想殺你的不是我,畢竟我答應了第十四暗和山無塵,在你殺了自在天魔報仇之前,絕不會對你下殺手。但是,我這位朋友卻不會那麼仁慈,畢竟他不是我們的同類。”
說話間代天與方兒已經退到了免戰牌之後,此時的免戰牌露出地面已經不足五尺,雖然是站在那後面,但卻已經阻擋不了他們的視線。
亮銀槍的寒光已開始閃耀,一條如真似幻的業龍身影已在這光芒之中飛衝而來!
這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攻擊的確是最完美的,但對於此時的段痕來說,這樣的攻擊如何還能產生作用。
末那識本就可以感知一切的存在,不管是真實或者虛無,一切都逃不過那一顆孔明通透的心。這一招還未成型卻已經在段痕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根本不要做出什麼太大的動作,只是身子向左微微一偏,便已避開了業龍這霸道絕倫的一槍。
但是,段痕卻好像漏算了什麼,明明已經避過業龍這一槍,但當段痕站穩腳跟的時候,在他的右臂之上卻赫赫然多出三道如野獸抓過的傷痕!
而段痕直到看清這三道傷痕,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疼!
那是一種被毒蛇咬傷的疼,那疼痛並不強烈,卻足以致命。
“這是怎麼回事?”段痕確信自己已經避開這一擊,但自己卻爲何還會受傷?
這時方兒又從免戰牌後走了出來,解釋道:“明明已經避開這一招,卻爲何還會受傷?想知道原因,其實很簡單,你以爲自己已經避開是因爲你的末那識,但這一招足以傷到你,只是因爲這是已經凌駕於末那識之上的存在。”
方兒又抻了個懶腰,道:“也就是說,如果你不能甦醒超越末那識的感覺,你就註定會死在業龍手中。”
段痕瞥了一眼彷彿已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方兒,卻不知道他是想除掉自己,還是在幫自己。
雙目微閉,深深呼吸了幾下,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卻將星傑長劍收入鞘中,與無爲一起背在身後,而此時被他握在手中的,則正是那一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劍,也正是那一柄段痕一個人根本無法駕馭的劍!
“換了這把劍?”方兒略顯吃驚的問道:“這把劍,能幫到你什麼嗎?”
段痕身形一晃,卻已繞過面前的業龍來到方兒身前,道:“如果你再在這裡多嘴,我就用這把劍殺了你。”
方兒卻聳了聳肩,道:“殺了我又如何,我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也許死過不止一次了。但我現在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除了主人之外,沒有人可以殺死我。當然包括你,甚至,包括我自己。”不知爲何,說這句話的時候,方兒卻顯得有些無奈。
此時段痕是面向着方兒,自然就是背對着業龍,而此刻的業龍卻調轉槍頭,直衝段痕後心!
這一槍,如何能被成爲致命?
這一槍,足以吞沒一切,包括生命,包括死亡。
段痕想轉身,但那神奇的末那識卻在告訴自己,轉身根本已經來不及。來不及轉身,難道只有等死的份?
也許人在臨死之前的頭腦都會特別清晰,他忽然回憶起自己第一次握劍,第一次與人交手之時的事,那時他的對手是無虛劍道的大師兄,那時的他也是背對着大師兄那要命的一劍,但他只是調轉劍鋒,便已能反敗爲勝。
此刻,他居然做出了同樣的事情!
業龍當然不是那個無能的大師兄,但段痕也不是那日的段痕。
又一次鋒芒相交,這一次卻是純力量的較量,來不得半點取巧,也來不得半點偏差。
段痕,竟然被這一槍推得生生向後退了一丈有餘,腳下兩條明顯如轍痕的印記足以證明若論蠻力,業龍絕對在段痕之上!
——在此時的段痕之上!
退,再退!段痕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聽自己使喚,他越是想站穩腳跟卻越是向後退去。他能判斷得出自己之所以被業龍壓制,一部分是因爲手臂上的傷,一部分是因爲自己在力量上與業龍卻又不及,而更大的一部分,卻是因爲自己手中的劍!
這把劍,卻好像根本不屬於自己一樣,雖然明明將他握在手中,但卻完全感覺不到這把劍的存在,雖然是一柄絕不輸給星傑的劍,但當段痕揮舞它的時候,卻與揮舞着一根木棍毫無分別。
“怎麼會這樣?”段痕在心中問道:“明明是一樣的劍,爲何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段痕的問題沒有人聽到,但那杆正與他的劍鋒芒相對的銀槍卻能感覺到段痕此時的心,他的心亂了。也許只是那麼一瞬,但在這種時候,一瞬往往能決定一切。
銀槍一偏,槍芒從段痕左肩貫穿而出,同時能聽到段痕那根肩胛骨斷裂的聲音,撕心的疼傳入五臟六腑,一口黑血噴濺而出!
段痕的血當然是紅的,之所以噴出黑血,是因爲他已中毒,
——寒毒!
銀槍並沒有如預計的那般從背後抽出,而是貫穿段痕的左肩,直釘在那一塊免戰牌上,段痕的血沿着槍尖在那塊免戰牌上留下一條深黑的印記,卻也彷彿在上面撕開一道裂痕。
方兒走到段痕面前,此刻的段痕已經是一觸即潰,他怎麼也想不到業龍這一槍竟會有如此力道,竟能讓他傷的這麼重!
方兒伸出一根手指,在段痕肩頭的傷口處輕輕一點,段痕便跪倒在地,絲毫沒有了反抗的力道。
方兒不禁冷笑道:“怎麼回事,明明已經完全復甦了盤古與天魔的力量,還有這一顆修羅之心,爲何還會如此的不堪一擊?難道因爲對手是上古時期的魔獸,如果真是這個原因,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說你,實在是太不堪了。”
被這樣一個自以爲是的小子數落,段痕當然想爲自己爭辯,但他卻發現自己根本連張開雙脣的力氣都沒有。不是沒有,而是因爲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已被一股莫名的寒氣凍結,甚至包括他的思想與心智。
方兒拍了一下腦門,道:“你看我怎麼忘了,業龍是至寒之物,這杆亮銀槍正是他寒氣的凝結所在,雖然這上面本身無毒,但是一旦被他傷到,卻會寒氣入體,這滋味可比中毒難受得多。”
段痕此刻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好像都已經凍結成了一塊冰,比冰更冷。
見段痕縮成一團,方兒卻蹲在了段痕面前,笑問道:“這感覺如何啊?”
段痕忽然擡起頭,用一種近乎野獸的眼神盯着方兒,方兒卻被這眼神嚇得向後仰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還未等他的屁股着地,他的胸膛卻已經被一把劍貫穿,那把紅藍相間,原本不屬於段痕的劍。
儘管這把劍在段痕手中與一根木棍無異,但一根木棍在段痕手中就足以殺人!
方兒做夢都沒想到,段痕居然還能動,居然還能殺了自己。
也許不止段痕,就連代天都沒有想到,所以當段痕站起來的時候,代天也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但這表情一閃即逝,因爲他已經想到是怎麼回事:“《神武決》,能將自身之力轉化成任何一種力量的神奇修爲,只有魔纔可以修煉。但那不過是區區魔族中人創出的練氣之法,想不到你居然能用來他轉化業龍的寒氣。究竟是你的修爲驚人,還是這神武決玄妙?”
段痕走到代天面前,左肩的傷口雖已不再流血,但一條手臂還是筆直的下垂,看來至少在這一場戰鬥之中,這條手臂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代天走到方兒的屍體前,打量了一番之後不禁搖頭嘆道:“想不到你出手居然這麼狠,一劍刺穿了他的臟腑,現在就連我都沒有辦法救活他了。”
段痕道:“這樣不是很好嘛。”
代天道:“其實我一直想培養方兒做我的接班人,但沒想到,就這樣被你給毀了。”
段痕道:“那你打算怎麼樣?”
代天道:“本來當然是要一命換一命了,但偏偏我答應了第十四暗,絕不可以動你一根汗毛,你說該怎麼辦啊?”
段痕道:“當然是讓業龍這個畜生殺了我,對嗎?”
代天道:“業龍今天已經殺了你一次,他絕不會出手第二次的。”
段痕道:“但我猜,你該不會就這麼讓我走纔對吧。”
代天笑道:“如果不是對頭,你也許會是我的知己。我當然有讓你留下來的王牌,而且不止一張哦。”
段痕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這是這一輕微動作,卻讓他原本不再流血的傷口又一次撕裂,但他卻還是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問道:“現在,你該亮出你的王牌了吧。”
當然不用代天多話,黑煞與白憐已經各綁縛着兩個人從免戰牌後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看上去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另一人則是一位身披墨綠斗篷的女子。
段痕當然認得,其中一個是在幾天之前遇到的那個賣花生的小姑娘,而另一位,卻是曾經重傷於他,一個與他雖無血緣但卻註定一生牽連的妹妹。
(本章完)